正文 第二章 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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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微雾。
江南的夏天不像北方满处散发着骇人的汗味。这个以水著称的地方在夏天也不曾显露出热情。几处小桥架与流水之上,几处人家缀于滨岸两边。这是常住于北方的大宓百姓心目中的江南。以水养人的江南,细腻得出奇,就连山都不粗犷,不像北方的棱角生硬,几乎要划痛望岳者的眼。它们温顺地坐落在那,静静地,轮廓圆滑,色泽翠绿。远远而观,常年缭绕于山间的薄雾隐约拨动着游览者的心。
初到江南,皇甫翰便被这江南出奇秀气的山狠狠地震慑。从未看过这样娟美的山。一时间竟停驻于山脚,不能动弹。
“少主?”
“您有什么吩咐?”见主子不出声,也不再挪步,一袭青衣的男子亦停住脚步恭敬地垂下头。
被称为主人的少年缓缓抬头,一双静如秋水的眸子中印出男子的脸。
端详了眼前人半晌,末了没有说话,只沉默地瞥了瞥群山。示意这是他想去的地方,然后兀自向前走,不理会身后人的答应声。反正即使不理会他,他也会跟在身后。
真让人反感,无论说什么对方也只会说‘是’。这就是忠心么?忠心得仿佛从没听到他说的话一般,永远只有固定的答案。
“少主,请您小心。”青衣的仆人为身后不过七八岁的主子开着路,同时不住地回望。登山远比望山难得多,再娟秀的山毕竟也是山,若主子从这陡峭的山上落下,那纵然杀他一千次也无法赎罪。
“少主,请您小心,山路很滑。”仍是恭敬的语气。这种几乎无懈可击的态度并被有让默默登山的少年感到愉悦,他依旧无声拨动着眼前横倒的树枝,连看都不看身边的奴才一眼。
“少主!”男人的嗓音忽变得紧张,少年身后的小蛇让他胆战心惊,那蛇“嘶嘶”吐着信子,迅速向目标游去。
男人轻踮脚尖,一手抱住少年,一手快速挥动着树枝,借疾风将蛇甩向一边的草丛。
放下手中毫无惧色的少年慌忙跪下:“奴才该死,让主子受惊了。”余惊未定的他觉得有两道凌厉的目光打上头来,小心翼翼地掀眼,却对上少主俊美间透着冷意的颜:“你真的想死?”仍然平静得骇人的口吻。少年的五官像是世间最好的工匠用刀一笔笔勾画出的一般深刻。那双黑如曜石的眸直勾勾地盯着男子的脸,刹那,一股不可违逆的气势震摄得对方说不出话。
男人甚至不敢直视他的双瞳,只得低下头来。面对这以冷情著称的太子,他忽得联想起皇帝那不怒而威的仪态来。
少年的明眸轻转瞥了奴才一眼。这一举动让已经跪着的男子头压得更低。
这个小祖宗比起当今圣上…将来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想死,就住嘴。”少年的声音不大却透出尊贵和与生俱来的威严。他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却未忘赦免了这愚忠的奴才:“起来吧。”
“是。”男子颔首,站起来拍了拍膝上的尘土。这一次,他没有向前开路,而是静静地跟着少年走在后面并不时地环顾四周。
风声渐紧,就连这草丛里也透着玄机。习武者的敏锐让男子的神经绷紧。眼下京都乱起,皇上将保护太子的重任单交给他一人。虽说是为了不引人注目,可这番殊荣足以让他变得草木皆兵。此地虽偏安于江南,可说不定哪时便会窜出个乱臣贼子来。
“两位闯我归旬山庄有何贵干。”清冽的声音在上空盘旋。引得周围的草木一阵颤动。
讶于来人深厚的内力,侍卫警惕地开口试探:“在下和少主是奉主人的命令来访一位故人,没料想扰了贵安,实在是失礼。只是方才听足下提及‘归旬’,莫非阁下深居山林不晓这当今皇上的忌讳?”
“忌讳?”那清冽的声音中又添了份嘲意。
当今圣上名讳皇甫旬。这天下的万物自然都要避开皇帝的名。而这归旬山庄却光明正大地以君主之名命名,若真追究起来判个犯上之罪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
“皇帝有忌讳又如何?天高皇帝远,这是庶民的天下。皇甫家管得再宽也管不了逍遥!”
“阁下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圣上的忌讳还是莫触的好。”审查着四周,却未能找到声音主人留下的半点痕迹。
“前辈。”
因沉默而至的僵局终被一道轻而冽的声音打断:“此番前来委实无叨扰之意,若真妨了前辈的修行,晚辈在此便赔个不是。只是——”少年昂首,见对方仍无回应便继续顺风道:“我等竭诚前来拜谒,前辈却只闻其声,不现尊驾。于情于理是否亦说不过去?”
只有风,肆虐在空旷的山谷之间。
“主子,那人似乎已经离开了,您…”屏息聆听了一会儿侍卫做下断论,疑是主子认错了,刚想继续往下说,便被少主的微微抬掌制住。
少年始终紧抿的唇线忽得放柔,嘴角顿浮上一抹笑意:“此次是受了家父所托,前来拜见,念及旧交也断然没有不见的道理。您说是不是?不归前辈?”
“哼。”被称为前辈的男人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劲风卷起了片尘,随之一抹白色映入眼帘。
乌黑的发丝在风间扬动,渐露出一张半带铜制面具的脸。微翘的凤眼流转出冰冷的媚意。刚与柔,冷与媚,这两种矛盾的美纠缠在一起,在这来者身上共存却不显突兀。
好一张,倾国倾城的俊脸!
“晚辈冒昧,早闻前辈武功盖世,不曾料想这容貌竟也是无与伦比。”抬高眼角偷偷望着,一来是打量对方的喜怒神色之变,二来则是想好好看看这张令人惊艳的脸。
儒麟余色。虽在宫闱长大,但对这个在江湖中响当当的名字,皇甫翰倒也是略有耳闻。不过掐指算来,也该年近不惑,可眼前这张脸最多也不过二十上下,丝毫没有沧桑感,反而透露出不落俗套的媚。
只惜对方似乎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听到这样的赞美只是冷冷动了动嘴角,便再无反应。
“常听父亲提起您,今一见果名不虚传。”
闻言,来人侧颊望了他一眼,那深如墨海的眸底,在目光触及他的面容时,竟激荡起一波难以揣度的涟漪来。“你和皇甫旬是什么关系?”
“前辈所言,正是家父。”虽不知此问何意,但出于礼貌仍是如实回答。
那翩然立于人前的影子滞了一下,喃喃道:“竟是皇甫旬的儿子。”
半面绝色容颜之上的淡淡悒郁教人望了心头一紧。
“皇甫旬让你来做什么?”虽前刻对方已说了“只为拜访”可倔强如皇甫旬又怎会平白无故向他低头。眼下四海皆安,百姓富足。除了蜀地今年的大旱,怎么看也是一片太平盛景。莫非是廷内出了什么乱子?迫使他不得不让儿子到相对安全的江南暂避风头?
“父皇命我前来向前辈讨教学武。”见对方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少年不再避讳,上前一步拱手行揖,一双恳切的眼直望进那凝着霜的眸里。
“回去告诉皇甫旬,就说我武艺甚微,只怕教不好他的儿子。”虽心系那人的安危,但此刻,望见那与皇甫旬如出一辙的亮眸,不禁又想起那人当年的绝情,不觉气息一凛。
“前辈过谦了。”少年似乎并未因不归略带着不敬之意的回绝而气馁,继续道:“在江湖,谁不知前辈武功超群,技压群雄,若说这世上还有前辈不能指教的后生恐怕是鲜有了。莫非…是前辈不愿?”
将对方的沉默当作默认。少年噙着礼仪备至的浅笑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上前:“父皇授意,若前辈不首肯,便让晚辈将此玉奉上。”
眼尖地瞥见对方所持之物,只觉得喉头一紧。
“有事便拿着玉佩前来找我。”
“朕不求人。”
“包括我么?”
“是,包括你。”
男人绝然的回答仿佛还在耳边久萦。可此刻,有着他血脉的孩子却持着旧物前来相求。这样的境况让不归啼笑皆非。
是内廷的磕碰磨去了男人的棱角,还是…那一丁点的情思被时间放大?
他不敢断定更不敢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