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魂魄可曾入梦来 第二十一章 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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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归尘,土归土,以为了却今生,奈何桥上走一遭,饮下一碗孟婆汤,就可以换个身份再来过,却总有人会让你记起身前有意或无意之间欠下的恶行,直至还尽世上业债,再沉阿鼻地狱,经审三殿,又是一番苦楚,另当别论。
杨亦直愣愣地站在屋子中央,不过短短一刻,仿佛已看尽了人世间所有悲欢,不论是凄惶或是苦楚,他人之戏曲终人散,全都落下了帷幕,而自己就像一个小丑,本是在台下置身事外看得入迷,不时还拍手叫好,此刻角色倒转,忽地就被人迫着穿上一身滑稽的戏服,强推上场,逼着演他自己的戏了。
而那个幕后操控一切的人,此刻正坐在台下,拿着戏本,教导他如何一步步走向自己的灭亡。
杨亦就这么站在那儿,像个断了线的木偶。他有一种感觉,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他而设,有什么引导着他,让他去揭开每个人的死亡,直到恐惧积累到顶点的最后,才给他最致命的一击。
林晓四人也好,老太疯孙也好,无论是什么学生,什么生命也好,看着他们死去他都可以无动于衷,只是唯有一人他做不到。杨亦现在有点明白了,那个躲在暗处的人大概也知道这些伤害不到他,所以不过只是想用这些人的死亡来预示他身边的人会一个个离他而去,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那么接下来……是要轮到温然了吗?
原来这就是恐惧。杨亦这么想着,转头僵硬地望了望屋子四周。孤身一人,谁来告诉他,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黑暗中是有一双嘲讽的眼睛在看着、在等着他慢慢崩溃,最后露出他期望看到的丑相吗?他突然想大声问问那个不知躲在何处的人:可以喊停么?停吧!停下来!不要再演了,我认输!
黑暗中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沙哑叹息,之中几多酸辛苦楚,百味杂陈,教人看不清分不明。
随后脚步声响了起来。啪嗒、啪嗒、啪嗒,那步子声听在耳里似曾相识,就好像平日里温然偶尔晚归的时候走在楼梯上的声音。
杨亦好似被触了神经般猛地抬头,望见他前方几步路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双脚。那双脚慢慢走出这间屋子,跨过门槛,进了下面一间。
下面一间屋子的灯光很亮,那人背着光走出去,慢慢地,从脚向上至腿至腰直至上身,整个人影也显现了出来。
而杨亦只愣愣地盯着那双脚。他注意到那双正不停向前走去着的脚上,穿着的正是温然出门旅行前穿的鞋子。
“温然、温然!”杨亦精神一振,疯了一般飞快跟了上去。
这最后一间屋子很大,也很高,有两层,完全是古时候戏院的结构,观众可以坐在台下或者在第二层的包间里面看戏。屋子里亮堂堂的,光是从屋子后面发出来的,正后方有个搭得高高的戏台,戏台上方点着很亮的灯,也是偏黄色的,而屋内的廊柱桌椅连带戏台都漆成了红色,灯光映照着整个屋子呈现出一种暖暖的气息。
杨亦没空去欣赏屋内的布景,他发现自己竟然追不到温然。温然只是在前方慢慢地走着,而他大步跑着,却还是追不上。每次都快要触到他的手臂,却都被他巧妙地避开。像是湖中惑人的水蛇,你以为自己抓到它了,它却一扭身,眨眼就刺溜地滑走,还要回头朝你望望,留一抹嘲讽的眼神再游走。
他突然想起两人初识时候的事来,那时的温然也是给他这样的感觉,猜不透,摸不着,永远云淡风轻,折磨得自己几欲发狂。
可是很快他发现每次抓偏的都是自己,身体摇摇晃晃,每每伸出手去就诡异地歪了方向。他急得喊不出话来,就这么一步三跌地跟在温然后头,踉踉跄跄跟他一起爬上了戏台。
温然走到戏台正中,站定了,动作一如既往的温雅。就见他忽然回头,对着杨亦轻轻浅浅地笑了一下,那笑容中,竟然夹杂着一丝平日不多见的柔媚来。
杨亦仿佛被这个笑容给突然定住了,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温然转过脸去,向台下作个揖,拂了拂不存在的长袖子,吊起嗓子开始唱戏。
清清亮亮的嗓音响了起来,唱的还是那一出:“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又转东升。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是嫦娥离月宫……”
那身打扮还是他,那张脸还是他,那个身体也还是他,可是杨亦快认不出他了。温然一脸痴迷,仿佛除了唱戏,周围所有一切都不存在了,看他那纯熟的动作,那倨傲又带点哀怨的神情,虽说还是一身男人装扮,没有穿戏服也没有化任何的妆,就让人感觉真是活脱脱的杨玉环再世,仿佛世界上已经没有温然这个人了,他也不再是个男人,杨玉环就是他,他就是杨玉环!
杨亦看着眼前的一切。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温然?这是他不了解的温然,是他心中平时深深隐藏起来的另一面。杨亦突然觉得一种深深的罪恶感在心里炸裂开来。他有罪,他不该去招惹他,不该去招惹这个似乎天生是为了戏曲而生的人,去禁锢他,掠夺他,希望他把所有的重心都放到自己一个人身上……
他早听说温然曾经是戏剧院的,因为一些原因被开除出去,后来好不容易遇到个机会能重新站在舞台上,当他兴高采烈地告诉他时,杨亦阻止了他。他只是不想他太累,却没料到如今温然对戏曲的狂热似乎已经蚕食着吞没了他的一切……
杨亦浑浑噩噩,僵着身体听到一曲渐终,见温然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条白绫,他口中仍旧依依呀呀唱着,脚下的步子却脱离了原本的戏路,他缓缓往前走去,白绫往上一抛,挂在了高高的横梁上,另一边拖下来,飘忽地晃荡着。温然踮起脚捉住白绫两端,打了个死结,而后搬来旁边的矮凳踏上去,打开白绫就要把脖子往里面套。
就在温然将整个脑袋嵌进去那一刻,他口中《贵妃醉酒》最后一段“万岁,只落冷清清独自回宫去也!”落下最后一字,回音还在屋内不住飘荡。
“温然,不要,不要——”杨亦大喊着扑上前去,想要制止住温然的动作。他惊喜地发觉自己能动了,可就在手臂环上温然身体的那一刻,他感到怀里一空,紧拥的双臂错了开来。
一阵阴风吹灭了墙角点着的四根蜡烛,杨亦眼前一黑,所有的景象一瞬消失殆尽,待四周景物重新显现出来,眼前赫然又是另一番情景了。
戏台消失了,屋子消失了,昏黄的灯、雕花的漆红栏杆都消失了,温然也消失了。杨亦此刻正站在一个很大的院子里,院子斜斜的铺了一条石子小路,除了小路,地上都种了草,整整齐齐,还有树木假山、小桥流水,院子四周的建筑也是雕梁画栋,一派江南富豪人家的模样。
刚才那些是幻象么?温然……温然还好好的么?现在自己又在什么地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前后两者皆是事实,还是梦中之梦?一个个疑问在他脑中飞快地闪过,他能肯定的只有一点,就是不管是梦还是现实,都是幕后那个人希望他看的。
前一刻的惊愕还残留在胸腔中久久不得散去,杨亦抹了一把面上的泪,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事物很熟悉,他似乎是来到了当初住的宅子里。这座宅子已经完好如初,不见任何破败,正如他当初想的那般,原貌绝对精美异常。
此时正是夜晚,夜已经很深了,一轮明月挂在天上,圆得仿佛是八月十五。草丛中秋蛩争相鸣叫,寂静的夜,硕大的宅子里仿佛只剩下了这点声响。
杨亦握紧拳,深深吸了口气,此时他脚下,沿着石子小路凭空出现了一条血迹。
那血迹仿佛是活的,像箭头一样慢慢延伸,好像有人拿着朱砂等着杨亦,见杨亦不走,画了一半便停了下来,直到杨亦踏出一步,又继续向前蔓延。
那个人指引的意思已经这么明显,不去已是不可能的事。前方等待他的,还会是什么更可怖的事?杨亦甩甩头,跟着血迹走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