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魂魄可曾入梦来 第二十章 命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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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亦,那、那是谢琳吗?!”温然眼看就要挣开杨亦跑过去,又被杨亦狠狠拽回来。
杨亦把温然护到身后,沉声呵斥:“跟着我!别乱动!”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戏院门口斜躺着一个人,脑袋歪倒在一边,一动不动。头上的头套跟谢琳昨天跑走的时候戴的那个一模一样。
应该就是谢琳吧。跟王跃一样,身体完好,没有任何伤痕,身上也没有血迹,衣服也整整齐齐的,看起来格外安静。
杨亦蹲下去探了探谢琳手腕的脉搏,没有动静。他站起来,对着身后的温然摇摇头。
经过昨天王跃的事,温然杨亦两人对谢琳头套里的模样已经没有任何好奇了。杨亦抓着温然的手,示意他快走。
正在这时,忽然一阵阴风从戏院里吹来,将微开的雕花木门啪地吹得大开。风从门上糊纸的破洞处漏出,呼呼地响,还伴着吱悠悠的让人毛骨悚然的铰链声。破旧的门撞到墙上,差点散架。而谢琳的尸体本来就靠在门边的墙上,这时她戴的大头娃娃头套也被门撞到,敲门似地磕、磕响了两下,风才停了下来。
杨亦上前把挡着谢琳尸体的半扇门移开。门已经不动了,但还能听见木头摩擦破裂时吱吱嘎嘎的声音。杨亦低头,原来是谢琳头上戴的头套被门撞得裂开了一条缝。或许不能这么说,门不过只是个媒介,把光滑的木头硬壳撞了个缺口,那缝隙就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像划过天空纵横交错的闪电那样迅速蔓延,伴着清脆的咔咔声,大头娃娃笑嘻嘻的脸颊一瓣瓣裂开来,直至整个头套都破碎成片落到地上,原本包裹在套子里的头颅也露了出来。
或许头套里的东西已经不能称之为头颅了。下半段还是圆形,上半段从头顶那儿裂了一个大凹槽,好像被人连头骨、脑子和五官直到舌头之上的部分硬生生挖掉了一块。能看见的只有两边还剩的两小半脑子,和摊着的鲜红的舌头,没了头套的阻挡,碎裂的下半边牙齿还在簌簌地掉下来,血也在滴滴答答地淌。
头套一裂,浓浓的尸臭飘在空中,再加上残破的头颅映在眼中满目血腥的模样,杨亦忍不住要吐。
他忍住胃里的翻腾,顺着尸体往下看,潺潺流下的猩红液体缓缓淹没了写在地上的一个血字。可杨亦早就看清了地上写的是什么。果不其然,就是一个无辜的“辜”字
这……是一个人不借助外力能做到的么?如果是,残忍成这样,还能把他称之为人么?
温然也闻到了那股臭味,他猜到了些许,从杨亦身后探出脑袋,想看看究竟怎么了。杨亦一把抱住温然,遮住他的视线,僵硬道:“别看了,走吧。”而后不由分说把他拽进了屋子里。
温然不像他冷心冷面,人如其名,他温柔得多,也相对脆弱。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所有肮脏的东西都不要入他的眼,污他的身,有什么就冲着他来,这就是他最大的愿望。
温然被杨亦搂在怀里,仿佛是感应到了他心里的想法,不由自主地斜弯起嘴角,似是嘲讽地笑了笑。
第一间屋子似乎只是一个前堂,或者是开戏前买票和等待的地方,有很多长板凳散乱地横在两边。屋子是亮的,四个角都有灯柱,上头的蜡烛静静地燃着,他们在外面看见的昏黄的灯光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屋子正中间有个绣花的屏风。屏风很大,绣了一片荒郊野岭,中间一颗很大的树,比人还高,相当逼真,叶子还绿油油的,上端斜斜伸出一根粗长的枝干,三尺白绫,挂着一具死尸。
要不是斜下角用朱砂写了“马嵬坡”三个字,任谁都猜不出这绣的是杨贵妃马嵬坡上吊命殒那一段。
四角的蜡烛忽闪忽闪,屋内的东西被光倒映在屏风中间的白布上,好像皮影戏。杨亦和温然两个人的影子也被灯光映在屏风上面,像两个作壁上观的路人。
温然还觉得挺好玩,在屏风前挥起了手,他的影子也随着他的动作挥了挥。
可杨亦立马发觉了不对劲,吊在树上的杨贵妃竟然在动!不是绣上去的吗?怎么会颤颤巍巍地在发抖?虽然动作很细微,可是仔细看,真的在动!
两人对看了一眼。显然温然也发觉了,那贵妃上吊的图案不是绣上去的,根本就是哪儿的真实物体投影映上去的!
于是两人跑到后面一间屋子,果真有一个人吊在横梁上,影子投到前面屋子的屏风上,丝毫不差。
走近细看那人,居然是疯老太。
就见她脖子上挂着一条干净的白绫,另一头紧绷绷地系在横梁上,面孔已经被勒得青紫了,可脚下还死死地扒着翘起了一脚的凳子,好像一个决定了上吊死的人,临到踢了凳子却发觉自己不想死,于是抓住最后一线希望,踮脚卡住倒了一半的凳子等人来营救似的。
可她的身体已经发硬了,更是听不到呼吸。
两人以为疯老太就这么死掉了,她却突然睁开了眼睛,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她声音还是那么沙哑难听,张开破烂的嘴唇,吃力道:“亦……我……儿……”
杨亦听着含糊不清的三个字,抬头看去,疯癫的老太满是皱褶的脸似乎凭空生出了点慈爱,她伸出手来,想要抚摸杨亦的脸颊。杨亦稍稍往后一退,于是老太婆骨瘦如柴的指尖与他的颧骨错了开来。老太看到杨亦抗拒的动作,身体一颤,浑浊的眼睛恢复了一丝清明,望了他一眼,杨亦肯定自己在那双流不出泪的老眼中看到了一丝悲哀。
“嘭——”老太腿一蹬,椅子倒了下来,白绫深深勒进她的颈中。就在她蹬腿的一瞬,她的身体开始风化,从最下面慢慢地龟裂,先是一块一块掉了下来,落到地上,又碎成了粉末。
杨亦看着一地的尘土,突然想起了他的母亲。
记得那时刚高考完,他跟家里出柜,他母亲被他气得发了心脏病,住在医院里。他却早摔门走了,改了志愿,换了所有联系方式,父亲母亲竟然一个也不知道他究竟考了哪个大学,去了哪儿。
直到有一天他梦见母亲躺在医院里,打电话回家,才知道母亲已经去世了。
他现在还能清清楚楚记得那个梦。他在医院的病房里给他母亲削苹果,母亲摆摆手让他别削了,笑着张开手臂说:“小亦,过来,让妈妈抱你一会儿。”于是他走过去抱住母亲,梦里没有温度,母亲的身体是冷的,他却没有注意到,只是奇怪好好的怎么感觉不到母亲的心跳。
醒来忐忑不安,这么多年终于打电话回家,不想竟是噩耗。可母亲去世的事居然已经过去好多年,除了自责,他流不出一滴眼泪。
可是为什么,这一刻,他竟然有了梦中那种感觉?或者有一种更强烈的、眼睁睁看着至亲死去却毫无办法的沉痛和自责。为什么,这吊在横梁上还没死透的疯老太婆一个凄凉的眼神,最后化为尘土之前那一声呼唤,竟能让他想起他的母亲,竟然还被她催下眼泪来?
杨亦默不做声。他感到眼泪从眼眶中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一滴一滴划过面颊,落到地板上。为什么?怎么会这样?他不知道问谁,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又有谁能来帮他解答?
“杨亦……知安……你……你也会哭吗?”突然,温然开口打断了杨亦乱糟糟的思虑,那声音冷冰冰的不似平常,杨亦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察觉这异样。
“什么?”杨亦一愣,回过神来,满脸泪痕,温然方才的话语中,“你”前面两个字他没听清,似乎是一个人的名字,让他感觉刺耳又熟悉,好像就是这两个字惊醒了仿佛在梦魇中的他,那是谁的名字?
“你刚才说什么?”见温然直愣愣地盯着前方默不做声,杨亦发觉自己对这两个字有着莫名的执着,他猛地抓住温然的手臂,焦急地又问了一遍。
“杨亦你怎么了?我、我刚才没说话啊。”温然被他拽得一愣,他才发现杨亦哭了,脸上的表情凶狠得有些可怕。
温然挣开杨亦的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我、我好像,幻听了……”杨亦察觉出温然眼中的害怕,思维混乱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甩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脑子里却耳鸣似地嗡嗡嗡响起来。
杨亦敲敲脑袋,脑子里的嗡嗡声被他越敲越响,他抱着头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温然看他这样,走上前焦急道:“杨亦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听到温然的声音,杨亦勉强抬起头看他,脑子却像炸开来一样,一阵眩晕,再睁眼,看到温然正渐渐地远离他。
“我……我感觉你离我好远……”杨亦扶着头,声音几不可闻。
“什么好远?我就在这里啊!你看不见吗?杨亦,杨亦!”
“温然,温然……温然!”杨亦对面前的温然视若无睹,向着远处喊着,急得仿佛连叫喊都带上了哭音。
“杨亦,杨亦你冷静点!我真的就在你面前,你看,你还握着我的手呢!”温然抱紧杨亦,紧紧攥着他的手拼命摇晃,希望能把他从幻觉中摇出来,可他仿佛在另一个世界似的,对温然做的一切动作毫无感觉,就只是一个劲叫着温然的名字。
温然焦急的声音听在杨亦耳中仿佛是从地球另一边飘来的,太遥远了,他依稀辨别出最后几个字,于是低下头去看两人交握的手。
感觉刚才还握着的修长而温热的手,待他低头看去,转眼间变成了五根白骨!
杨亦恍恍惚惚,顺着手里抓的一把白骨往上看去,面前一具白花花的骷髅,顶着脸上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好像正望着他,哪里还有温然的影子?!
他还来不及惊诧,就听见那骷髅居然口吐人言。
一阵熟悉的声音催命一般道:“小少爷,你怎么还在这里?快跑啊,拿着这个钥匙出去找一扇能开的门,快跑吧!再不跑就来不及了!给你钥匙,拿好钥匙……”
那骷髅下颌喀喀喀地敲打着,一直在重复“快跑吧、快跑吧”,起初还依稀能辨出人声,而后越叫越大声,本是粗噶的沙哑吼叫频率越来越高,最后成了猫爪子抓挠钢板门一般的声音,吐字内容也几不可辨,就这么灌进杨亦的耳朵,直戳他的耳膜。
杨亦感觉自己的耳朵快要聋掉。就在他觉得自己要被这尖锐的声音逼疯的前一刻,尖叫声似乎开始离他越来越远,就要消失。杨亦感觉眩晕也减退了些,以为幻觉已经消失,哪知刚睁开眼,就看见骷髅黑洞洞的眼眶里,像生蛋似地吐出来一只被扎成马蜂窝、还流着血水的眼珠,慢慢脱出眼眶,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没了眼珠的骷髅好似失去了牵引线的傀儡,哗啦啦倒在地上散成了一把白骨,风一吹就扬起了白色的尘,灰飞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