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 此时此夜难为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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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阁,灯火微醺。
“王妃,我已经给青州知府修书一封,劝他能为难民多放些粮米。”狠狠弯了身子为洛明辰斟上一盏乌龙茶,李行依是面带和笑示向洛明辰。
“明日公祖暮何时能到青州?”浅端起瓷蓝景盏,洛明辰却是转了话音问下,香茶亦未沾齿,只淡睨了茶叶沫子道。
“大抵是明日午时。”李行复又将腰身弯了弯,灯火下映了满身谦卑之状,“青州知府行居处已是张灯结彩系了红缎子以示作迎,公祖卿王与东方卿王最迟便是午时了。”
“明日午时,你趋人将难民都赶到青州知府门前,越多越好。”持盏指尖稍顿,洛明辰终以冷眸视他,隐着肃清。
“这……”攒眉凸起,李行低了身子停了停,稍有疑虑,不解道,“公祖卿王与东方卿王必是那一刻进府,如是多的难民别说他们饶不过,即是青州知府也该恼了,若是把难民都抓进牢狱里如何是好?”
“倒是求不得让他都抓进刑狱里。”冷笑覆上,洛明辰终是低眸浅抿了一口乌龙茶,浓涩由舌尖流进心底迤逦展开,层层涟漪。灯火映上侧面,她视着半盏明茶方又言下,清谨肃绝,“牢狱里,就有饭吃了……”
“主子,难民出事了!”
一声漫入耳根时,洛明辰正于城门茶肆处酌饮,只不过一方幡布撑起的棚子,徒为过往行客添了方便。几张桐木陈旧案桌,由着四条长宽板凳圈起,便是一人一壶一盏一清风,羁旅归客无不于此停上一停,花三文钱买口茶喝,却实能趋疲解乏,颇受众人恩感。
初儿自马上落下,一路沉降面色,唯等绕案迎上洛明辰慌贴耳低声暗哑道,隐着急迫慌恐。
“可是又急了。”一袖子推了茶盏,洛明辰方掏出素帕来拭了唇角,心下虽疑却仍不动声色呵斥初儿的慌张不静。她于此待了半日,亲眼迎来公祖暮与东方溯郁的锦轿,亦清神沉目送走他们。日色正中,这一时,应恰是他二人入青州知府之处的时候,难民亦都全数趋至府前,她实不知还能出什么大乱子。
“青州知府吩咐官兵……乱棍打死难民无数……”稍摒了呼吸初儿方又言下,虽是被主子责罚,然自己实在不能沉静,出口便又是音不平气不稳。
“乱棍打死?”蛾眉紧蹙,拈帕指端稍有一顿,洛明辰终转眸看向初儿,目若冰潭般复问道,“死了多少?”
“多数……多数都死了……府前大片血迹,现在官兵都在清撤尸体……”
“可是公祖暮吩咐的?”暗声截了话音,隐着清冽。
“是东方溯郁,亲自安排知府所做。”弯身回上,初儿极尽平了气息方才道下。
“恶贯满盈。”极力吸下一口冷气,洛明辰尚略怔下氤氲出四字,至云遮阳色时方又回神过来,冷音示于初儿,隐着清绝王气,“先去那处看看。”
撩了袍摆翻身上马,信手抽过马缰一声呵起,无不让过路人惊叹。此等女子好有功夫,单是那等身姿便不可小觑。然还未叹罢,便又见其身后一个丫头亦一跃而上乘风追去,惹起黄土漫漫,众人皆掩袍护了眼,至清风徐下再抬眸时,竟了无一人,唯剩城门之后浩浩汤汤的天涯道路。
江南梅雨时,天常有风云变幻,此时愈发阴沉。
清风凛冽,两人终至青州知府行居处下马,拴马于柱础之上,洛明辰方才展眸,然此一展,便是惊的心亦凉下。
府前尚有血迹,漫化开来,斥的空气中漫染腥气,吸入鼻尖是刺人的干呕,尸体尚剩一两具,额角手掌甚于双腿全是血意,浓浓的化不开。洛明辰临风而立,只觉双腿灌铅一般再走不动,唯狠狠盯着一具尸身观看,难民一双目至死不阖,满眼尽是血丝直瞪着上空。斜上方处,是“青州知府”四字牌匾,绘金大字,竟是愈发阴沉。尸体处,有一五六岁智齿孩童,满脸是泪拉着尸体的胳膊哭喊,声声泣诉,嚎啕大哭下竟觉这世间最大的悲伤莫过于失了爹娘,一双皴黑的小手拉着父亲满是血迹的大手,只是哭,抽噎的不成言语,连爹爹尚再喊不出……眸光掠右,另一难民手间依然狠狠攥着一个破碗,碗口尚有一粒米粮,顺着指尖血迹流淌成鲜艳的红,那米粒,竟也扎的眼疼。
“主子,我们可要隐一隐?”初儿不忍再看,只颤音示向洛明辰,怕她们被知府官兵发现。
“可全是乱棍打死的?”呼吸尚有一滞,洛明辰依是盯着尸体看,愈发沉涩。
“是,初儿亲眼所见……”颤音更浓,初儿只觉心口处都要滴出血来,满满泪殇涌上喉头,唯怕再一启口眸中便全是了泪。
“是我害了他们……”沉沉吸下一口凉气,洛明辰反是负手,素色衣衫抖落满身癯弱,竟是发现她亦在寂寂的颤,“不想,东方溯郁这般阴狠,竟是我低估了他们……”
“主子,我们先回去吧……”
“绝不回!”初儿哭声尚未诉完,洛明辰猛是大声喝下,指尖狠狠攥起扣住掌心间的肉,疼痛之感浑然不觉,现时,她唯觉得眼睛干涩,尚没有泪可落,更是连湿意也无。枯涩的犹如冬日的干枝败叶,萎靡一世再拾不起清丽。心头是细细密密的针扎痛感,孩童哭声钻耳犹如震天慑地一般,一声一声砸进心里即是落坑,坑坑痛沉滴血!眼看得官兵将最后两具尸体抬走,她只觉自己原是这般无能为力,丧妻丧子丧父者比比皆是,入眼即成荒芜风景,喉头猛地一紧,洛明辰只觉自己再没有比此刻更加无助,无助到苍老。
“哟,这可是洛荀王妃,好久不见啊?”一声慵懒,竟觉于此时的阴沉格格不入,那音里全是不屑的笑,令人发指。
“公祖卿王,东方卿王,别来无恙。”呼吸略稳,洛明辰淡抬眸迎上,目若冰潭,无惊无喜。
“这里太血腥,倒是吓着洛荀王妃了。”反手掸了掸袖子上的尘土气,公祖暮笑的满脸赘肉,却是愈发轻屑,探了身子示向洛明辰连声哀叹道,“也不知是谁的主意,就把难民赶到这处来了。不明显要丧我大筇的气数么,干脆杀的干净,看着就眼脏。”
“就不怕告到皇上那处吗?!”字从齿牙间迸出,洛明辰额上露了青筋终是做怒,狠狠愤怼于他。
“告?笑话,天高皇帝远不说,就是告了,难民全死了竟是连个证人都没了,拿什么告。”眉挑上鬓,公祖暮嗤之以鼻,眉眼里全是鄙弃之色,愈是笑,肉里亦尽藏满了笑色,“我却是吩咐青州知府乱棍打死难民。谁让他们不识相,敢挡本卿王的路!”
“洛荀王妃还是回去吧。”音未歇,一旁的东方溯郁反也笑意盈盈,善笑于洛明辰道,“劝洛荀王妃一句,漕运事不要再插手,不然,会死的很惨……”
“不插手,就是看着公祖卿王与东方卿王同流合污再杀死几百个难民吗?!”单手攥了袍袖,洛明辰反是刚烈起来,沉目迎上,冷气亦能射杀千里,音硬而冽,“谁看谁的笑话,也不一定吧!”
“若是洛荀王妃还想继续把人手安插在管家处,鄙人不妨再劝一句,免了吧。”渐敛了笑意,东方溯郁亦上前贴了洛明辰身子轻道,眉目下隐一双涣色瞳孔,携带了沉沉威赫。见得她猛一抖,方又冷笑袭上,复道,“可惜那人命太硬,让我差下人割了三十刀才死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