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我撩起缀着珠玉琉璃琳琅的车帘，京华八百里繁华笼在空濛的晓雾里，驳杂杂的辨不出那青黛色的城阙，我叹息一声，挪开了眼。只这一别便是暌离有年，戎马倥偬的年少轻狂，一卷东风，灰飞烟灭。
    我出城时悄无声息，毕竟质子并非什么光彩的形头。长贯的车撵络绎而寂然，逋出帝都我便命人换下镶金带玉的锦绡纹饰，一幡白纱——国殇，于风中瑟瑟鼓动，亡国陌路，三月来我自楚国一路东行，愈发毗邻秦楚边境时耳边萦绕不绝的便是一阕《薤露》，这是楚人丧葬时方才会唱的挽歌。
    饥民，灾民。
    衣衫褴褛的平头百姓于道边呼喊哀叫，何处不见那麻布的裹尸布，随意的丢弃在道边，活人死人之间的界限，忽然就变得模糊了起来，行走在阴阳交界的忘川，尸腐臭默默发酵在无人在意的角落，积蓄着苍蝇蛆虫以及瘟疫。
    “公子，小心瘴气。”欧阳为我将撩开的布帘小心的放下。
    一路行来，莫说是这车冕上的琳罗被或舍给流民或是被硬生生的抢去也好，却依然杯水车薪，倏尔间，我想起璃华的朗朗笑声来。
    “楚歌，千般小善抵不过国君的弹指，你看，这个乱世就是权力决定生死的呀。”他笑声极为清朗，铮铮若泉水叩石，说出的话虽是无情，却有理。只可惜此刻我方才能些许体会到。
    晚了，我苦笑。
    “公子……”欧阳忽然瑟缩了一下，踌躇间逾理的将他的手搭上我的额。“恩，幸好……”他喃喃低语道，我心头却骤然一暖，尸气方才缠绕在心头的冰寒和淤塞也消散了大半，欧阳想必是担心我感染了瘴气才这般犹犹豫豫的想探我的体温吧。
    我扯下他的手，紧紧攥进了我自己的手中，微笑着并不松手，出了城邑不顾他蹙紧的眉无所顾忌的继续拉开帘子远眺方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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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初到秦都的那日是个极晴明的冬日，阴霾伴着飞雪鼓瑟了几日，今朝却突然停了，极目间蔚蓝的天空里是鱼鳞般的云勾，轻轻扬扬。秦都的城门用厚重的青铜锻炼，刻着莫名繁复而厚重如钟鼎的花饰，万重宫门在凝重的钟磬音里次第打开。
    我在凛冽的寒风里由欧阳扶着倾身下轿。
    呼啸的风重重的击打在林立两道的鼓上，我心中骤然涌动无比豪迈和壮阔的情怀，夕照十八年，我首战出师，也是个有着高远天空的冬日拂晓，耀目的阳光下我高举于手中的铜头小老虎绚烂成一片金芒。
    我低头，嘴角不由得再荡漾起一丝苦笑，梦回千转间有多少次纵马踏破秦宫的殿门，万没想到，我竟是以这样尴尬的身份入主秦宫的。如今经脉被废的我，再无金戈铁马的纵横捭阖可言，为我挑断筋脉的侍卫是敛姬的人，出手毛躁，我腕上的伤口至今未愈，用力来便是锥心的麻木。
    我停顿了一下，勉强调整到心如止水之时才敢抬眼望向那个鹰鹜般敏锐的男子审度的目光。
    漠然抬头时，果然一眼便看到了璃华。
    漠漠苍蓝的天穹里，他着一身象征着君王的红色华服，衣摆衣襟上都用金丝罗秀上了重重云纹交错，乌发高高的束起，俊美的像是古书里描的云中君。
    他静静伫立于须弥台之上，便是如此平和的身影，亦被他演绎出透骨的霸气和冷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