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月行  第一章 流徵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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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徵
    花有重开时,人无再少年。
    我衣袂翻飞间心头蓦然划过洛阳花火里蝉衫落落的少年的低语。
    于是有什么重重坠落到漫天的飞雪里的心悸,茫茫然的似被生生剜出了鲜血淋漓。
    秦国的正月,有着幕天幕地的飞雪,于凛凛的风啸里扑面而来,粘连到睫毛上,温润出支离的白霜,须弥台上四面空旷,渗人的寒气肆无忌惮的将我包围湮没。
    夕照二十三年,楚国盛极一时的霸业抵不过天算,大旱两年,世道浇漓。岌岌可危的国势终于在秦国的铁骑肆虐间分崩离析,秣马厉兵,楚江鏖战。
    我自凤凰台上风尘仆仆的赶往末辰宫,半个时辰后,我跪在重重帷幕间,跪在这个楚国最尊贵的女人的脚下——我的庶母,敛姬。
    “快快平身,吾儿这一走母妃可是好生想念。”敛姬的声音慵懒而妩媚,抑扬的语调里幸灾乐祸丝毫不加掩饰,我垂下头,匆忙间未曾绑好的发丝顺势遮住我阴沉的眸光,这个挣扎于王座的女子,巧笑盼兮间却是有倾国倾城的魔力。
    见我不答,她似乎有些焦躁,绣满了繁复精美的珠帘微微颤动,抖落飒飒的踌躇。
    末辰宫里灯火阑珊,虽是正午,殿内流光未到,依旧是灯火长明,猩红色的络幔不似其他后妃般用可以于夏风里轻盈飐舞的越纱拢覆,沉冗的隐于黯淡的宫闱间,莫名的压抑,帘后有婀娜的宫人,莲步摇曳间却恍若魍魉魑魅。
    簌簌的衣摆摇晃洠觅在我的心头,莫名的挑动些许的焦躁。
    “……楚歌。”终究按捺不住的是敛姬,长久的沉默后她有些沙哑的开口。
    我松了口气般的微微笑起来,也开口道“紫苏,许久不见了。”
    罗帐内所有的声响都是短暂的滞泻,仿若时间被冻结。
    紫苏,这个绮丽的闺名显然唤起了那个虽然只手遮天却掩饰不住年韶的女子心间最柔软的思愁,在她还是那个着一身明媚如夏光的鹅黄色长裙,柔柔的环着飘扬的流苏的公主,未及笄年便名动天下的齐国公主
    “楚歌……为什么……”三年,三年,昔年百灵鸟般灵动的少女,如今额上帖服着沉重的后冠,心计百出,艳冠楚宫,或许,或许,一直等的都是眼前这个时候,用碎裂的心肝酝酿出的质问,其实这样的卑微,卑微到无颜怀想——“……为何三年前迎娶我的不是你?”
    我一怔,千般料想亦是想不到将我贬谪到西塞三年的紫苏,心间怀着这般的仇怨。
    于是我一直低垂的头仰起,一脸的郑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又是短暂的静寂,我一晃神,竟又有着回到了塞北尸横遍地的劫后战场的错觉,此间年少,这时我若是知道什么是情,便定然能触摸到那千疮百孔的心碎裂的嘎吱作响,近乎于死亡的腐朽的绝望透过重重猩红色的落幕,泌到了空气里。
    有些滞涩阴沉的氛围里,我看到斜靠于王座上的身影坠落的钝响,孱弱似一只断翅的蝶的身形投射在嫣红如血的锦帘间,别样的绝美。
    一只纤细的手慢慢越过舞台,自沉默里跳脱出我的眼帘。
    紫苏的手。
    纤长的手指有些痉`挛的僵直,像是溺水一般的牢牢攀援着红绸,骨髁分明的肌理间因为用力而可以清晰的看到微突的青筋。
    于是尘封的记忆兹啦破封,那年还是夕照十六年,我也才十五,从临淄到朝歌,自郾都到西塞,对月当歌,纵马大漠,也正是那年,楚国国力最盛,于洛阳会盟诸侯,鳞次栉比的络绎人流里,我一眼便注意到了他——是他,不是羞羞涩涩躲在他身后的流苏女子,而她,是他的胞妹。
    落拓的白衣,干净的用木簪的束起墨云般的长发,笑容恬静而干净,但是吸引我的又怎会是这些,那一眼,初见,我便沉迷于那狭长的,如女子般有着长长睫毛下的那一双眼,精光流转,满目星云,端的是睥睨天下的智谋和气势。就是这一双眼,还有那干净如处子般的笑容,几乎让我醉了一生。
    公子玄机,名不虚传。齐国太子,上通天文,下知地理,行兵布阵,举世无双。
    曾经嗤之以鼻的冠冕堂皇,待到真正的相熟后方才知道有些人有些事是穷尽溢美也无法形容的,玄机,是世人对他的称号,而我只唤他——洵阳。
    躲在洵阳身后的少女,永远的湮没在了洵阳的阴影里,只记得,干净纤长的手指,轻轻的抓着洵阳月白色的衣襟,有些羞涩的用那双乌墨般澄澈的杏眼看我时的无措。
    从绵长的回忆里抽身,迎面对上的是同一双杏眼,溢着细碎的绝望,原来我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搂住了那双白玉般的手。
    “对不起。”
    三年,我不知道她三年是否等的是这一声,但依然犹犹豫豫的开口道。
    她浑身巨震,衣袂柔软的起伏,在我的心头也泛起丝丝柔软的涟漪,所以在她梨花带雨的倒进我的怀里时,我并没有拒绝。
    为此,我后悔了一辈子。
    我的“母妃”在我怀里哭得正起劲时,忽然抬头望了我一眼,我同样一辈子忘不了这个眼神,正是这样的眼神,可以让我后悔一生,却怎样也恨她不起来。
    有决然,有凄楚,有无助,还有茫然,更多的是恨意,但全然不见得意。
    她在我怀里厉声尖叫了起来,用力的厮打着,有模有样的挣脱我的束缚,尖利的叫喊惊动了往来的宫人,她故作惊惶的自我怀里跳出,一把躲进了“恰好”路过的父皇的怀里,一个盛怒的男人怀里。
    “孽障!”父皇单手搂住几欲昏厥的爱妃,一手拿一根鞭子狠狠的抽打在我的身上,如果只是单纯的鞭刑,或许这样我的悔意也不会这般深沉。
    一次莫须有的调戏,那个男人,竟断了我的经脉。
    我搁置在他案塌上的请战书积满了尘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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