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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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恩在凌晨的时候开始有反应。睡梦中被她推醒,一伸手便摸到粘稠湿热的血液,她直挺挺的躺着,脸色苍白,见我醒来,便笑着跟我说,估计是要生了。神情像怀抱着满灌蜜糖的孩童。
    叫了车赶到医院,做了检查安顿下来,已经是早上,医生说要等,可能就是今天了。早上的出血也不是大问题,她安静的躺在床上,听我和医生的对话,双手自然的垂在隆起的肚子上。我回头看她的时候,她侧头看着窗外,长发披散,硕大的肚子衬得越发身形瘦削的可怕。却洁净的如同莲花。
    开始一阵一阵的宫缩,她也不发声,只是一张小脸越发的显出光亮,一只手放在我的脖子上抚摸,一只手小心的触摸着肚皮。脸上始终带着灿烂的笑。
    楚河。我妈妈说当年我一出生,就张开眼睛了呢,你说,这个孩子,会不会和我一样?
    我探身趴在床边,正对面就是她圆滚滚的肚子,我已经很久没有触摸过它,那总是让我有种莫名的不舒服。此刻我却非常想见到那里面的那个孩子,那个和这个女子拥有一样的眼睛的孩子。他或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我会不会同它的母亲一样。
    这是你的孩子,同恩。你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来使对方越来越与自己想象。这是传承。
    我低低的说着她可能听不到的话,一会儿之后抬头,她果然已经睡着。我几乎是发呆的看着她的样子。
    母亲也曾给我讲过我出生的故事。父亲的家族人丁兴旺,到了我这一辈,竟没有一个女孩,母亲嫁过去七年,都没有怀孕。但好在两个人是因为相爱而结合,并且将这种可贵平铺在婚姻中。跑遍了地方,吃了大堆药材。最后母亲皈依了宗教,每日虔诚祈念,许是医药?许是信仰?便有了我。母亲给我讲的时候,是在去奶奶家的公车上,那时年幼的我,便已懵懂的知道难过,可能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是清楚的记得母亲笑着探手拍拍前排的父亲肩膀,那画面竟一直让我回望。不知晓什么是爱的年纪,可能也只是为那一个场景而难过。可若不知情爱,又怎会触景生情?
    无所事事的时候,甚至臆想,也许那看不见的造物主,许久之前,便已给了最后的答案。
    借由一个我已经无法经常回望的童年的我。
    生产的时候我没有在,提着水瓶站在门口听同屋的孕妇家人告诉我,已经把人送了进去。安静的道了谢,将手中旧红色的水瓶放在桌上的时候,看到床上阴湿的血迹,卷成一团的被子上也有,心中仿佛有寂静的呼吸声。深沉,潮湿。
    我在床边坐了整个下午,直到黄昏的阳光把床单铺上暖暖的黄色。
    好像想通了很多事,好像什么都没有想过。只是安静的坐着,间或帮护工换下脏掉的床单。我仿佛忘记了同恩,仿佛不知道她在哪一个房间里,也许正在死去。
    如果她在死去,我是做好了准备吗。不面对。不接受。
    然后黄昏,她在一堆护士的簇拥下被推回来。还有一个包着柔软白色棉布的婴儿。两个人,恩,现在是两个人了。我接过那小小的一团时,瞬间便汹涌出潮水般的疼惜。和爱。那么软软小小的一个人儿,闭着眼睛和嘴巴,薄的近乎透明的鼻翼轻微的煽动着。那是呼吸。我回头看同恩,她虚弱的靠着床头,单白的脸庞竟和这个孩子一样,透着隐隐的粉红。
    同恩,我们终于可以触摸她。我甚至,不再害怕。
    同恩叫孩子宝宝。没有名字。
    我在网络上查出很多名字,打印出来给她选,她却总是笑着说,宝宝的名字是最重要的事,是母亲最重要的事。她对宝宝倾尽全力的疼爱,这里说倾尽全力,是说,我的生命里,从没有看到过那么疯狂的爱。每一刻都要看到的,总是将她放在自己一伸手就可以触摸的地方。那种专注,仿佛世界上只有那个小小的人。
    仿佛,她知道自己会拥有的,失去的。
    楚河,我们去寺庙吧。我知道那里的师傅,我想她给孩子取名字。满月的时候,同恩对我说。
    出生于宗教,是美好的事情。一踏入这个世间,就有一个随时可以回去倾诉,求助,完全坦白的地方和对象,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我不是佛教徒,但那只是她想要的,只是一个美好,那就是对的。
    同恩把长发扎在脑后,长长的非常洁净的样子。穿着怀孕的时候买的白色棉布裙子,已经恢复的肚子挺不起裙子,只能宽大的散着。更衬得她体积瘦弱娇小,却不是之前的虚弱的样子,脸色粉润。
    两个女人,一个满月的婴儿,慢慢的爬上山腰的寺庙的时候,已经是黄昏近晚,寺院上空响起绵长空远的钟鼓声,远远的荡了出去。我抱着宝宝站在寺院门口的台阶上,回头看她。
    我们找地方住下,明天过来。同恩。
    我看着她以一种近乎失望的眼神看着红色的寺庙大门,和院墙上扑腾着翅膀飞起来的成群鸟类。
    在寺院附近的农家旅店里住下,是老旧的房子,一排的白墙红顶,背后便是青色的石壁,生长着潮湿的绿色苔藓。房间简单洁净,白色的枕头和床单洗的微微泛了黄,揭开被子的时候看到店家细心准备的小褥子,大俗大艳的红色花朵棉布缝制,摸上去极为柔软,晚上给宝宝垫着用。同恩把木头窗户推开一条缝,让晚间山林里带着树木气味的风吹进房间。
    她躺在我旁边,一只手抱着宝宝,一只手在被子里抚摸我的手指。
    楚河,我一直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从始至终,直到我遇见你,我知道这是一件对的事。楚河,你是我生命中对的事。包括我知道你和林辰。但是在我对我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没有办法,没有援助的时候,我知道我可以来找你。你一直都在那里,楚河,你一直在等什么呢。我总觉得你对这个世间没有接近的欲望,你在你的世界里把自己照顾的那样好,那样洁净。你好像,不需要任何人。可我看着你,就觉得你是在等待什么。你在等什么呢。
    她不看我,只是小声的絮絮叨叨说着话,没有逻辑,仿佛只是随便的句子,也并不需要什么回答。那么多的话。
    楚河,你知道吗,我是真的爱着林辰,从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开始,我就爱着他。可是我知道自己留不住他,他向往的东西是我没有的,而我吸引他的东西,他总有一天会厌倦。我看到你,我就知道,你终会吸引他,甚至留住他。可是这一次我没有力气去闹去阻止了。楚河。我的爱情总发生在我的直觉里,你要的我都愿意给,也是因为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的直觉就爱上了你。并且我知道你对我的渴望。我有你,一辈子依恋的东西,对不对。楚河。
    你做的都是我知道的,楚河,你没有罪过。你不要有罪过。
    我不知道自己睡着了没有,或者我睡着了,也一直梦见同恩在我身边讲话的声音,婴儿睡梦中的咿唔声,窗外的风声,一直没有停止。是我绵长的梦,不断交错着许多画面,人物,声音,微笑,眼睛。。
    醒来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
    晨光透着木质窗楞,一格一格掉落在被子上。我看着,有短暂的迷糊。
    走出房子的时候入眼便是满心满目的惊讶,一地的莹白耀目。恍惚间竟像是雪光漫地。旁边的妇人抱着孩子走过来,笑着说,是山上的一种花朵,夜晚的时候会败落,飘了一地,碎碎的是像极了雪。是这山里的一道风景呢。
    我转头看她怀里的孩子,是宝宝,睁着眼睛看着我,嘴巴里依依呀呀的发出叫声。
    她妈妈呢。
    我没有接过孩子,只是四处看着,心里莫名的有些微微的慌乱。或许是昨晚的梦吧。我告诉自己,我需要见到她,就是现在。我需要见到那个女子。
    可能去了后面的厕所,有一会儿了呢。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绕过了房子,木板围成的简易厕所,背后就是山谷。
    我踩着不知名的山花之上,却感觉自己像是真的踩在雪地里。四周耀目的雪光,有微微的晕眩感。
    她躺在我们住的房子后面,靠着墙壁。手腕上的伤口已经有些凝结,赤裸的皮肤下面泛着淡淡的青色。白裙子被粘稠的血液浸湿,糅合着山上败落的花瓣。
    身体不可控制的剧烈颤抖,我弯曲着蹲下身,三米之外,我的爱人背靠着她的所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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