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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2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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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楚河。
    25岁,在一家德国公司做人事主管。本地人。
    早上起来,在厨房里扭开收音机,打开窗户,高处的晨风清冽干净,白色棉袜踩着木质地板,长发在脑后利落的缠绕成一团髻,用从云南带回来的旧银簪子插着,顶端的黯色红宝石看过去残存着几分弥久的贵气和沉静。听着电台里熟悉不熟悉的歌手唱歌,垂着头切芹菜,绿色菜汁浸着手指,神色认真仿佛雕塑。
    昨天和同恩聊电话到很晚,其实一直在听她叽叽喳喳的讲话,靠在铺着白色床单的双人床上,微笑着一边听她讲话,一边看身边落地窗外逐渐沉寂的夜空。直到整个天空褪去喧闹的外壳,逐渐显露出赤裸的颜色。当初装修房子,执意做了全落地的玻璃窗,为的就是毫无阻碍的看清。知晓自己是容易恐惧的人,所以才要看到一切,来安心。
    同恩说,她那里在刮大风。走在木楼梯上的时候,听见外面树枝断裂的细微咔咔声,会以为整个周边都在覆亡。楚河,我很想你。
    同恩是个孩子。我站在电脑旁边,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敲击着键盘。
    桌面上那个黑色的头像跳动。
    你的叙述中,她好像很成熟。不言说。
    仰头喝下温热的水,淡淡的笑着。不言,全名叫郁不言,也只是网名而已。头像上是一个转身的背影,黑色,面容模糊,性别不明。
    她只是需要。
    8点钟,裹着Armani的黑色呢子大衣,长发依旧盘着,只是那旧银簪子却换了精致的Oxette绿松石链,妆容精致,脚下黑色的高跟鞋子在大理石地板上一如往日不紧不慢的叩击,秘书拧开办公室的门,跟着报告今天的日程。
    看着办公椅后有些阴沉的天空,突然间,好像明白了同恩的心情。
    如此巨大汹涌的恐惧。
    认识同恩,是在一年前的母校校庆舞会。她穿着水红色的毛线衣,皮肤苍白干燥,瘦弱的当她蹲在她面前时,可以看到背后领口里露出凛冽的骨头线条。她撞倒了侍者的托盘,眼角划破了流着血蹲在她面前。一个男孩过来拉起她,然后他们激烈的争吵,她推搡那个男孩,神情是近似癫狂的激动。
    事情的最后,是我捂着她的眼睛带她离开。手心里她长长的睫毛柔软的颤动,有温热的液体。
    我会不会看不见。
    她说。声音里有种酸涩的东西。我犹豫了下,不知道那浸湿我手心的东西是眼泪还是鲜血。只知道,毫无根由的,我不想她这样。
    不会。
    身后跟着那个垂头丧气的男孩,少年瘦高的身型,眉目清俊,眼睛里尚余存着怒气和大半的无奈。
    同恩说,我捂着她的眼睛的时候,手心的温度烧灼了她的眼睛。
    我看她的眼睛,漆黑的近乎幽蓝,像熄灭的炭。
    后来便熟识,和同恩,和那个叫林臣的男孩。
    他们都是就读高三的孩子,品学兼优。两家是世交,自小便在一起长大,上了初中后便自然而然的在一起。也许是彼此太过于熟知,少年躁动的心不甘平淡,时常会有争吵。那次在舞会上,也是同恩嫉妒林臣和另外一个她不喜欢的女孩子一起参加,原本赌气不去,最后却还是冲进去大闹。那女孩敌不过她的疯狂,加之林臣也还是护着同恩,于是,同恩便浴血而胜了。从医务室出来,两个人便牵着手嬉笑打闹。同恩的眼角还包着纱布。
    后来这样的事一直在发生。
    熟识了之后,同恩生气的时候便会跑来。有时候在家,有时候在公司。她贯彻着一惯的旁若无人,盘腿坐在我办公室的地毯上,或者蜷缩在我的床上,嬉笑着讲话。
    楚河。你看起来做什么事都这么认真,可为什么我感觉你认真时也心不在焉?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在给她做海鲜粥,虾子淡淡的腥气缠绕在手上,将剥好的丢进清水里洗干净。我转身拿过电话拨给林臣,电话那端他的声音里是微微的喘息。
    楚河?你告诉同恩,我马上就到。
    我回头看那个拱在我白色棉布被子里的一团,她将脸埋进枕头,发出胜利的尖叫。
    我们用力的耗用着某样东西时,是因为深知他不会离开自己,还是知道他一定会离开?
    我敲出这行字给不言。手边是做好的海鲜粥。
    靠着落地窗坐在地板上,一目十行的看着阿拉伯文的古典诗歌。字体间似有某种纠葛,读起来艰涩而意味不明。但足够优美。渐渐的有雨点敲打玻璃的声音。于是站起来,赤着脚走进浴室,放满了一缸热水,把自己浸泡进去。
    有些孤寂,看准了你的艳羡和触不及防。
    不言,同恩是感情丰盛的女孩。近乎贪婪的享用着林臣还有其他身边人的感情。并且像个孩童一样不思回报。但我觉得我才是最自私的人,像个吸血虫,蛰伏在她身边,获取着。
    晚上做了一个梦。
    穿着玫瑰红裙子的女人在一个旧的大房子里走来走去,神色平静。我看着她平静的做家务,照顾孩子,梳洗,睡着。内心却惶恐不安。好像是南方。总是下雨。她喜欢坐在天井里,看一缸承接着雨水的大缸里里枯黄的荷叶,和几尾红色的金鱼。有时候安静的一看就是好久。然后一个男人出现,她站在楼梯上看着他,然后掉落。
    醒来的时候窗外是仿佛要将城市淹没的大雨,恐惧逼迫得人胸腔憋闷,喉咙中嘶哑着,想要尖叫,却只是低低的,兽一般的鸣叫。
    我知道我还没有逃掉。也许我永远逃不掉。
    那个女人是我的母亲。我对不言说。她在我12岁的时候死掉了。原因是父亲的外遇。我的房间里睡觉,一睁眼,便看见她从楼梯上跃下,穿着我最喜欢的水红色鸢尾裙子。我曾经想过,我16岁的时候,一定要穿的裙子。
    你有和你父亲谈过吗。
    没有。我喝着热水,玻璃杯透过来的温度极烫。他卖掉了老家的房子,一心一意在这个城市打拼。我知道是因为这是母亲的故乡,也知道他必然还深爱着她,只是无法原谅他给我的残缺。
    也许我是自私的。
    大学毕业后便出来工作,记忆里仿佛对潮湿的天气有所厌恶,或者是避忌。第一年便跟着公司去了德国,在那个地方呆了四年,回来便做了主管。也终是,回到了这个地方。
    那些纠葛,你转了一圈,它仍系着你。
    遇见同恩,林臣,不言,都是这一年中发生的事情。
    同恩和林臣,从来不肯叫一声姐姐,便也不在意。那两个孩子都不是凡物。高考的时候林臣报了北方的那所名气和脾气一样惊人的大学,同恩却执意要去南方。为此两家大人小孩都于她争辩,软硬兼施。最后她躲到我这里,林臣寻了来。两个人在客厅里说话,林臣温柔的自背后拥住她,下巴放在同恩肩膀上,低低的劝她。我走进厨房,拿出装着咖啡的玻璃罐子。Macciato。是托同事在意大利带回来的,同恩喜欢它浓郁的奶香。
    看着流理台上白色细瓷的咖啡杯,静静的竟不知怎么做。
    许久,低了头,将两杯咖啡翻手倒进水池,转身走出去。
    林臣坐在沙发上,柔顺的短发染着棕褐色,他抬头看我,温柔的笑。
    同恩枕着他的腿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答应了和我一起走。林臣说。
    哦。
    我听见自己答了一句。
    楚河。
    你要怎样。你再次被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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