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唯一行人快马奔驰两日夜，从金陵直抵宜兴洛氏府邸。
    洛氏不愧名门望族，高墙深庭，幽雅沉静。达达的马蹄声却在这梅雨季潮湿得长满了青苔的石板路上溅起了惊扰的声响。
    这几日接连收到长安那边探子发回来的奏报，曾经被视为年轻有为的雨啸堂二堂主也迅速从前些日子的酒色当中清醒过来。秦问弦和古清颜在昆仑山大破圣雪派，得胜而回，这个消息天下皆知。而他却收到了秘密的线报，颜姑娘曾在与圣雪王的对决当中手受伤被俘，后中毒无法彻底解开，内力武功大不如前；秦堂主也因为毒发而大损真力，是以后来也是派出了落剑坛的人九死一生地刺杀了圣雪王才获得胜利。而回到长安之后，颜姑娘并没有像从前那样大亮协助堂主处理事务，而是一边养病，一边翻查医书，为秦问弦寻找治愈的方法，至今一无所获。
    凌唯大为振奋。
    早就知道秦问弦的身体，经不起一点寒气，虽然内力深厚，平日里在中原气候暖和之处可保无虞，但从前在长安，一到冬日，也并不如一般武功高强之人衣衫单薄。而昆仑山……刚得到长安总堂征讨圣雪派的决策时他就在想，若是秦问弦亲自出征，必然大伤身体。这样……未来和他对决之时，自己的胜算就要大上许多。
    他绝对不肯在秦问弦不在时偷袭。当年是那个十八岁少年亲手将他打败，逼他下跪请降，如今，他也要亲手打败他，向全天下人能证明他的能力。
    就在这个可以抓住机会的时候，他几次命人到宜兴请洛锦元议事，这个紫砂大族的掌门人居然一再称病不肯到金陵。这让他如何还能坐得住？
    带着愤怒和焦急，他亲自赶到了宜兴。
    洛锦元自然不愿意见他。
    听见门房的通报，他匆匆解开外裳躺到了正房的床上，额头上也敷上了一块冰的湿布巾。
    被子刚刚盖到身上，凌唯已经大步流星了地走了进来，看见他这幅虚弱的样子，到时着实吃了一惊，忙问：“洛大人这是怎么了？不过月余不见，竟然一病至此。”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文士模样的人勉力支起身来费力地欠身行礼，“凌堂主多次书信传召，在下都无法应命前去，真是心中不安哪。”
    这个老狐狸。凌唯心中暗骂一句。他先如此放低身段认错，自己就不好再说什么了，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可曾请大夫来瞧过？是何病症？”
    “多谢凌堂主关心。”一向精明的眼睛也有些浑浊，洛锦元捂住嘴咳嗽了两声，方才喘息着说道，“到底是年纪大了，身体比不得你们习武之人那样健朗，加上这梅雨时节时气反复，先是风湿引得腿脚难行，再是身上也沉重起来，这日日药汤都不曾断过啊。”
    凌唯颔首，却敏锐地发觉这房中虽没有一般江南富贵人家常用的熏香的气味，却隐隐浮动着新鲜瓜果湃在冰水盆中的清新气味，令人闻之心爽，再无半点药气。自然不揭穿，坐镇江南已有大半年的男子心中早就有了计较：“我此来，是最后问一问洛大人的意思。”
    洛锦元当然心中有数。
    从第一次接到传召令之时他就明白了。其实他一直对凌唯尊重的原因不仅仅是臣服雨啸堂之后他本就应该听从这位江南分堂理事人的命令，更不仅仅是因为他八面玲珑想要两方都不得罪，他是为了提醒秦问弦，若是没有兑现之前给他的承诺，他也并非只有长安这一个选择。是而很多与凌唯的往来他也故意做得不太隐秘，让长安放心。
    直到听闻古清颜和秦问弦西征圣雪派，他心中百感交集。他并不知道秦问弦身上带着严重的寒毒，可是却对古清颜和那个西方圣族之间的联系一清二楚。他也要做好准备，这一趟征伐之后，总堂的两位最高领导者知道他与他们父辈之间的关联。秦桐雨的儿子，古靖和她的女儿，为着一点故人之情和数十年都未曾泯灭的情愫，他也并不愿意背叛长安。
    洛婉秋每个月都会给他写一封信。他这个女儿并不晓得他们之间的所有通信都会被雨啸堂的专人抄录然后送进千叶阁，这样也好，至少她会表达自己真实的情感。从孤独寂寞到恐慌忧伤，再到宁和平静，她遵照他的嘱咐去获得秦问弦的赏识和喜爱却难以成功，直到被派到三堂主成沭阳身边，她的笔墨之间渐渐有些喜悦的意思，生活也不再无聊，他也渐渐放下心来。对于这位三堂主，洛锦元并没有太多映象，只知道与秦问弦同龄，虽然武功能力不能与雨啸堂主比肩，却也是当之无愧的少年英雄。
    自从凌唯拿来颜姑娘的画像给他看，潜意识中他就不再存着秦问弦会娶洛婉秋的希望。就像他当年，那样的泠然，换作这世间的任何一个男子都不会不喜欢。而成沭阳一样身居高位，若是他能够真心对自己这个唯一的掌上明珠好，那真是两全其美了。
    而此时，明白凌唯野心的洛锦元已经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不能与长安总堂为敌。且不说凌唯不可能是那两个人的对手，他也不舍得爱女受到牵连，哪怕他们能够赢，以凌唯的人品心性，只怕也不会兑现之前对他的契约。
    “凌堂主，我啊，人老了真是想不清楚这些了……”洛锦元的手扣住了床沿，拼命咳嗽着，痛苦得手上指节都用力得微微发白，“您看看这江南，三月春花，杏子黄了，如今梅雨季节梅子又能酿酒了，来日天气放晴，我园子里的一颗杨梅树又将结果了，如此过活岂不是人生乐事？希望凌堂主让我安度晚年吧。”
    “洛锦元！”凌唯大怒，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几乎要将这个一点武功也不会的人凌空揪起来，又慢慢放开手，强压住胸中的火气道，“大人若是担心令爱，那么大可不必，我可以即刻派人去长安将洛小姐带回大人身边。”
    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我很仰慕洛小姐风姿，事成之后，她会是名正言顺的堂主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