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椒房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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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房殿内,殿门半掩,窗户大开。花椒香、桂花香夹杂着丝丝初秋的清香送入殿内,殿内长可及地的锦绣丝绸帘幕不住拂动,那帘幕上的凤凰也仿佛得到了生机,就要借着那阵风飞上九霄云外。
而大殿外,宫女们个个垂头低眉,摒气凝神跪坐在殿门外的长廊上,不敢发出丝毫声音,偌大的椒房殿,就唯有一声没有一声的蝉鸣偶尔传入宫内。
一丝淡淡的轻烟,从皇后内室里滚流出来,整个椒房殿都回荡着这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气。
“皇嫂,你意下如何?”安邑长公主梁纯微微扇动手中的团扇,团扇上的光芒闪动了一下。团扇是用最好的蛟绡做的,莹洁如雪,扇面上用红宝石、翡翠点缀出了牡丹花的图案。
孟皇后孟繁华斜靠在凤榻上,望着自己的小姑子,“还要听听公主的意思。”
梁纯走到孟皇后的身边,坐在凤榻上,抛下团扇,“那么多佳丽,只怕娘娘都已经看花眼了?”
孟皇后坐了起来,“可不是,正要你这位女诸葛参谋。”
梁纯笑道:“娘娘,你不过是要我说出你心中的话。”
孟皇后微微一笑,不答话。
梁纯接着说,“天子之所以选太子妃,无非是给太子一个贤内助,娘娘以为如何?”
孟皇后一个打挺坐了起来,定定地看着梁纯。
“太子妃,宜贞淑温柔,不宜刁蛮任性;宜明理知书,不宜贫贱低下。现在,太子在朝中,虽然地位暂时还没有人打主意,但不可不早作图谋,为太子选一位好的太子妃。”
孟皇后眼睛流露出激动的神色。
梁纯微微一笑,“娘娘想必也清楚,出身低下断断不可以做太子妃;若是出身于朝中权贵之家,首先失之于任性骄横,其次,最重要的是,若是有朝一日太子妃正位昭阳宫,必然要和太后家族一争高下,而且,现在天子多疑,若是公然和权贵之家联姻,必然达不到巩固太子之位的目的,而且会引起皇上的反感。现在最重要的是,是选一位太子妃,这位太子妃必须有家族背景,而且又不能是豪贵之家的后人。”
孟皇后紧紧抓住梁纯的手,“公主以为何人最妥?”
梁纯一笑,“莫如前右相杜方之女杜如馨。”
孟皇后喃喃地念着“杜如馨……可是……孟将军的女儿……”
梁纯拾起团扇,“杜方七年前就已经因病还乡,但是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而且杜方风评级好,完全符合太子的需要。”
孟皇后轻轻笑一下,不再说话。
公主却陷入了深思中,她可以感到孟皇后的无助。当日里孟皇后宠冠后宫,天子的恩宠似泉水一般源源不绝;如今年老色衰,皇帝想必已经从椒房殿中绝迹好久了。
人们只知道艳羡孟皇后的风光和荣华,谁又知道孟皇后锦衣华服背后的无限痛苦和孤寂?
梁纯拿起团扇,一步一步向窗边走去。
窗外,残阳如血,暮色四散,都城中已经亮起了万家灯火。无数的昏鸦,带着日色掠过椒房殿的上空。
梁纯最怕的时刻就是黄昏。
黄昏一到,她就会发现自己的孤独,安邑公主的封邑,达到八千八百户之多,梁纯却时常感到,那万家灯火,竟然没有一盏是属于她的。
梁纯倚着栏杆,风猎猎地吹动她的衣袖,飘然欲起。凉风已起,这团扇,虽然是以鲛绡所制,虽然上面镶满了珠玉,也怕失去作用了吧?
梁纯将团扇随手抛在玉阶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孟皇后不解地问,“这么好的扇子,怎么就丢在地上了?”
梁纯似笑非笑,“它过时了。”
孟皇后叹息了一声,“只愿主人心中,能够记得有过一把这样的扇子。”
孟皇后接着道:“你可知道,皇上最新宠爱的那位李昭仪,怀孕了。”
“怀孕了又如何?十月怀胎,万分艰险能否生下帝裔,尚然要看天意,就算生下帝裔,也不知是皇子还是公主。”
“可是皇上不这样想,他老来得子,还专门派人在宫中修建了一座瑶云台,只为尚未出生的皇子祁福。”
梁纯沉默半晌,说,“娘娘你又不是扇子,而是他手中的玺印,虽然不是时刻相伴,但是不能取代。”
孟皇后苦笑了一声,“如公主所言便好。公主朝中之事,我虽然不是很明白,但也知道,如今大将军,虽然目前还带兵在外征战,但是在朝中已经被皇上冷落了。”
公主猛然转过身,“皇上现在所信任的人,说出来,只怕娘娘更加心焦心寒。”
“莫非……”
“不错,就是李昭仪的义父,国师李摘星。”
“那……”
梁纯定定地看着孟皇后,“所以,就要更加利用好这次选妃,孟家是太子的支柱,但是孟家以外戚出身,虽然取得军功,那些自命清高的士人很多心怀怨恚。这次和杜家联姻,正好可以拉拢士人,以壮声势。要知道,李国师靠方术和进献美女得宠,更加为人所不齿!太子妃一事,事关国体,娘娘请三思而后行之。”
孟皇后站起身来,亲手给公主端来一碗茶。美玉雕刻而成的茶碗里,漂浮着几片南越产的茉莉花,芳香四溢。
孟皇后由衷地说:“我之所以有今日,全靠公主。今后我们母子,还都望公主多多指教。”
“哪里,”公主放下了茶碗,“也是娘娘贤淑谨孝,容德兼美,又为皇上生下了长子,椒房殿若不归娘娘,还有谁配?”
孟皇后看着梁纯,苦笑了一声。
暮色渐浓,宫女上来点上了宫灯。宫灯上缀着一颗夜明珠,屋内顿时华光四射。
“公主,一起用膳?”孟皇后探询着问。
梁纯摇摇头,“谢皇后盛情。”
孟皇后不再强留,将近三十年来,她从未读懂过自己的这个小姑子,无论是当日身在道观还是今日在椒房殿中。
安邑长公主,这个先帝和先皇后的幼女,皇帝的嫡亲妹妹,当朝最尊贵的公主,眼睛里永远笼着一层冰冷的雾气,让人无法深入到她心中。
梁纯迈出椒房殿的正门,凉风袭来,让她无端地一冷。梁纯想起很多年前,当自己还是不懂事的孩子的时候,自己也曾在椒房殿中,倚着母后的怀抱,拿起母后看的《列女传》,“从容阴礼,婉娩柔则”,这是什么意思啊?柔则?母后慈爱地抚着她的头发,柔则柔则,你的名字叫纯,小字就叫“柔则”,如何?梁纯梁柔则……
梁纯快步走上了马车,任凭马车轱辘轱辘辗过自己的回忆。
"柔则”,梁纯苦笑了一声,她有过多少个名字呢?刚刚出生时,母后搂着自己的幼女,取名梁纯,父皇知道自己添了一位公主欣喜若狂,又取了个小名“璇玑”,璇玑是天上的星座,更是帝王权柄的象征,不过璇玑这个小名已经很少人叫了,好像没有人了吧?后来自己成年受封,又按照规矩,用封邑的名字称呼为安邑公主,之后,为了躲避匈奴的逼婚,她入道观修炼,得了一个道号叫“玉仙”。柔则,这个按照男子习俗取的字,除了母后,好像,只有一个人叫过……
梁纯随手拿起手边的小盒,开了个小口子,一道柔和的光芒从盒子中漫溢而出。这是梁纯今天入宫前得到的,不知道那个合浦太守买通了公主府上的哪个管家或管家婆,得到了消息,一早就来公主府门前守候,好容易得到机会,把这个小盒子献给了公主。
梁纯打开盒子,只见一颗如同鸽子蛋大小的珍珠,安静地躺在黄色绸缎上面,丝丝的波光流溢其中,点缀着若隐若现的五彩光泽。梁纯吸了一口气,她生长于珠玉丛中,见过的珍宝无数,然而,这颗珍珠却是可遇而不可求。梁纯合上盒子,默默地陷入了沉思中。
突然,城北亮起了一道闪亮的焰火,梁纯的马受了一惊,整个马车猛地一颠。
“怎么回事?”梁纯撩开帘子。
“启秉公主,是信号的焰火,是大将军,孟大将军征匈奴凯旋的信号!”
梁纯复又放下帘子,面无表情,打开了盒子,那颗绝世珍珠正在黑暗中散发出幽幽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