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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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相稍稍抬眼,高座上帝王的脸色由早朝开始就不怎么友善了,而在朝臣右列首位就坐的男子就是元凶。
“齐王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自从两年前皇贵妃在封后大典上离奇中毒身亡后,晨国的皇帝就和权倾朝野的齐王彻底决裂了,以往这权力中心的两人至少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平静,皇帝慕容尘非凡事都礼让齐王三分,并恭敬称呼这个只比自己大数日的齐王为九叔,而齐王也自撤‘齐皇’的封号安居江南封地,不过这些都是往事已矣,现在他们剩下的只有剑拔弩张。
齐王慕容墨韵冷笑,“就如你所听到的,本王要带月然回江南。”
“月然是朕的儿子!”这话帝王说得咬牙切齿。
反观齐王就从容得多了,“他同时也是湘湘拼了命生下来的儿子。”
“朕再说一次,月然是朕与皇贵妃的孩子,晨国的二皇子。”
“那又如何……”齐王垂下眼帘,掩下满眼的情绪。“无论月然是她与谁的孩子都好,我都要把他带回江南亲自教养。”
帝王深深的吁了口气,语带乞求的说:“九叔,月然经不起折腾。”
虽然早已有心理准备,可乍听慕容尘非亲口承认这个事实,着实让齐王受了不小的打击。
“那我就更要把他带走……在这个吃人的皇宫里,你没有保护他的能力,即使你身为皇帝。”
齐王的一句话直插帝王内心最忌讳的地方,他很不甘心,可又无可奈何,因为这是事实。
“齐王,没有成年的皇子并没有离开晨都的权力,除非新帝登基,这是祖训。”
齐王轻笑,绝色的脸上尽是不屑。“那就让新帝登基好了。”
齐王的一席话让真个朝野哗然,这是对皇权赤|裸裸的挑衅。
冷相出列,朝齐王行礼,说:“皇上,齐王,臣下有个问题不知该不该说……”
高位的帝王和齐王都纷纷朝他看来,等待他的下话。
冷相笑,说:“臣下认为,二皇子的去向,是不是该问问殿下自己的意思呢……”
他的话并没有得到齐王多少的好感,齐王冷哼道:“哼!天下谁人不知,晨国的皇帝最宠爱的就是皇二子慕容月然,你让一个才七岁的孩子选择最宠爱他的父皇还是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这还用得着选择的吗?!”
“齐王手中掌握着晨国所有的暗卫,无论是皇上的日常还是百官的去向您不是都一清二楚的吗,相信您一定清楚的了解二皇子殿下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七岁孩子……”冷相这话说得不痛不痒,可话里的意思却犀利无比。
齐王是什么人,冷相心里的小九九他哪里会不知道。
只见他说:“好,本王就是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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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兄,你怎么老是走神……”面对棋盘上久久未落子的对手,悠然显得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关切。
我抬首望向他,说:“我并没有走神……”
悠然叹息,“还说没有走神……你这子又下错了……”
垂首看向被白子封杀得片甲无存的黑子,我唯有讪笑。
悠然摇头默默收拾着棋盘上的狼籍,说:“本以为我的棋艺在这皇宫里除了父皇以为就再也难逢敌手了,没想到二皇兄你还棋高一着怕是和父皇不相上下了……虽然难得赢了你,可我还真是赢得一点都不甘心。”说到这里他停下了手上收拾的动作,看向对面又径自走神了的人继续说:“父皇都尚且不能左右二皇兄你的心思,能让你如此心不在焉的怕就只有安陵公子了,可你才刚由幻蝶宫过来……那不用说,是齐王吧。”
刚才还在走神的人儿马上注视了过来,悠然苦笑,道:“你不必惊讶,现在整个晨国都在讨论齐王向父皇讨你回江南抚养这事。”
“二皇兄你……很在意齐王吗?”悠然这话问得连他自己都不觉得的小心翼翼。
“在意吗……”我想了想,说:“不是很在意,或者说不能用在意来形容我对他的感觉……”
“那该如何说?”
我反问他,“悠然,你有过这样的感觉吗,见不着的时候会想念,有机会相见的时候又怕见,当真要见到的时候又不想见了。”
悠然被这些见不见的给懵了,一时间竟说不出回答的话来。
看着他难得这样的呆样,我自嘲的笑了。不知道是不是做小孩子久了心智都退回童年了,我居然会问一个比月然还小几个月的孩子这种问题,重点是一个七岁的孩子问另外一个七岁的孩子这种问题,这画面不用说都知道有多诡异。
“二皇兄,你刚才所说的,我没有经历过……不是太懂……可是,你刚才所说的和《诗经》上描绘爱慕之人的诗词很像……你……”
爱慕,我爱慕着玖叔叔?
我不知道,或许这和爱慕无关,只是因为他等了我一辈子,为了我失去了太多太多……而我在失去所有以后,唯独他会包容我,也唯独他不会舍弃我。
我知道我这样的想法很自私,可是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二皇子……”
记忆中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容,来人带着我熟悉无比的温和笑容向我走来,此时此刻我眼前的景色再一次的与我的记忆相叠。
或许我并不是一无所有的,至少,我找到了他……
我回首对悠然说:“我现在爱慕着的是安陵。”
悠然怔怔的看着跟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人儿,他一生都不曾忘记他此刻的笑容,温柔带着丝丝苦涩与无奈,却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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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陵是质子,但同时他也是一国的皇子,所以夕国每年的年关都会派遣使臣带着大批大批的财宝来晨国,目的除了进贡外就是来看望这位独自在异乡的储君。皇帝慕容尘非并没有多为难夕国的使臣,兴致阑珊的听完夕国使臣的恭维话,面无表情的照单全收夕国的贡品后,就特别恩准了安陵陪同夕国的使臣一同到驿站叙旧叙旧。
安陵出宫了,慕容尘非忙得分|身乏术,非然也开始周旋在权臣之中,皇子院里的公子们都被各自的父母领回家过年去了,而我的弟弟们就更不用说了,被他们各自的母妃看管得严严实实的,就连未然都被金贵守住,一步都不敢离开,原本诺大的皇宫,一下子就空旷了起来。
“小主子,齐王又派人……”秋支支吾吾的犹豫着要不要打扰眼前这个望着窗外雪景发呆的人儿。
窗边的人并没有任何的回应,倒是旁边的春朝秋使了个眼色。
秋不是没有收到春的警告,可是齐王的人不是说打发就能打发得了的,更何况这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了,齐王每天都会派人人询问几次,可自家小主子除了第一次愣了愣后说了一声“不见”后,就再也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了,更诡异的还要说乸齐王,无论吃了多少次闭门羹,第二天还是照样不误的派人过来请。
“小主子,您真的不见?”春讲秋说道嘴边还是没有说的话说了出来,而她得到的是窗边人儿轻得几乎察觉不到的点首。春在心里暗叹,朝秋无奈的摇了摇头。
秋唯有苦着脸躬身出去,想必是去打发齐王的人去了。
庭院里安静得只余下雪落下的声音,我茫然的看着窗外的白茫茫的世界,心里什么思绪都没有。
春将屋里的火盆挑了挑,让炭火烧得更旺盛些。“小主子,您之前不是一直都想见齐王的吗,现在难得齐王来了,你又避而不见……是不是因为安陵公子……”预料中的没有得到回答,春亦不再多语了,说了声“奴婢告退”也跟着出去了。
待到身后再也没有动静,我才将视线由窗外收回。
不是不愿见,而是太想见了,反而害怕见。
可如果问我到底在害怕什么呢,恐怕连我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怕会在玖叔叔眼里读到陌生,还是自己始终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情谊,抑或是如春所说的,我在顾忌着安陵,那个与冬彦由着相似容貌、相似脾性、一样温润如水的男仔呢。
我不知道,所以我选择了逃避。
虽然我知道逃避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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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我尽量避开了与玖叔叔的接触,可到了大年三十的年夜饭,所有皇亲贵族都会参加,我想躲也躲不开。说起来也觉得可笑,在半个月前我还盼望着与他的相见,可如今却又视他为洪水猛兽一般唯恐躲避不及。
皇家的御宴很多规矩的,多年前我还是胡蝶的时候慕容尘非尚且没有如此多的妃嫔与孩子,而且我唯一和他一起所过的年因为暴雪的关系皇家的几位王爷都均没有出席,所以当年的一切一切都是尽量从简了。
可如今,不仅人非,物也非了。
长长的餐桌上皇帝坐于首位,他的左手边的第一位由太子开始,依次是由长到幼的各位皇子;他的右手边的第一位空着,由第二位开始是二王爷慕容于非,跟着就是三王爷慕容与非,然后就是冷相、喻尚书、项将军这些重臣。妃嫔们则垂帘于皇帝身后的餐桌上就餐,首位是空着的,因为喻皇后虽然被贬,但封号依旧没撤,主位永远都为她空着,代为主持的宁妃也只能居于右手边的第一位而已,其他的妃嫔则按照品位的高低就坐。
桌上的气氛很微妙,个人的神情貌似很喜庆,可眉宇间却带着不合时宜的迫切。
他们在期待着,期待着一个人的到来。
皇帝慕容尘非已经就坐了,那么他们所等待的人就只有一个,就是皇帝右手边第一个座位的主人,齐王慕容墨韵。
御宴开席少说都有半个时辰了,可皇帝右手边的座位还是空着,皇帝虽然依旧一脸沉着,可脸色明显黑了不少,而席上依旧热闹,却隐有一丝尴尬与不自在。
没兴趣看他们的闹剧,我低头把玩着自己的双手,那小小的,白净的孩童的手。
专心致志左手玩右手的我,周遭吵闹的声响都仿佛离我远去,我原本就没有什么波动的心更加的平静了,平静得好像这个天地间只剩下我一个人。
一只同样白净的双手闯入了我的视线,比我略大的手轻易地将我的双手包裹了起来,略抬眼,毫无意外的撞入了非然那双带着温暖笑意非然黑眸之中。
“月然可是闷了。”
非然的脸上学着慕容尘非的清冷,可语气里的笑意却掩饰不了。
我轻轻的嗯了声,并没有躲开他覆在我手上的手,反而仔细的研究起来。孩子的手特有的娇嫩,仔细一摸,指间及掌间均有一层薄薄的茧,是习字和练武留下来的。反观我的手,软而无力,虽能执笔书写,日常生活也能自理,却正正印证了那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真让人泄气。
将执着自己的手翻来覆去摆弄的孩子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非然觉得好笑,“月然觉得我的手好看吗?”
“好看。”
非然的兴致被吊起来了,“哦,那你觉得我的手好看还是你的手好看……”
“你的好看。”
毫不犹豫的回答让非然一愣,问:“为什么?”
“因为干净。”
简单的四个字让非然的心毫无预警的疼了起来,他一个反手,将那双不怎么安分的手收纳于掌中,“月然的手也很干净。”
我笑,漫不经心的。
“月然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我抬头,疑惑看向他。
“我说过会护你一生一世,所以,我的月然一辈子都会干干净净。”
人言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可我偏偏有一个护短的哥哥。听到这样的话我又怎能会不感动,我也知道非然他是说到做到,一如他现在包裹住我双手的手一样,他会一辈子为我遮风挡雨。
可我现在能回应他的,就只有一个苦笑。
“月然,你要相信我。”
“嗯,我相信你。”
我们的对话戛然而止,他继续做他的冷面太子,我依旧低头玩手指,不过不同的是,他的左右紧紧的与我的右手十指相扣,指上的力度勒得我生痛。
皇帝右手边的位置还是空着,宴席上依旧言笑晏晏,唯一急坏的怕是那些跑来跑去吃力不讨好的太监,还真是印证了那句老话,‘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这是小东子在皇帝的耳边说了几句,皇帝的脸色依旧冷着,却不再紧绷。而宾客们都纷纷停下交谈的声音,一时间整个大殿安静得可怕。
“齐王到——”
太监尖锐的声音划破夜的宁静,同时也扰乱了我心里的平静。
与我相握的手忽地收紧,我抬头看向非然,他给了我一个安抚的笑容,而他身后的慕容尘非也适时看了过来,目光相接的瞬间我急急的移开了视线,他的眼里包含了太多太多,我看不懂也不想去懂。
将目光调回,闭气凝神地等待。
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的,稳而不乱。
晨国以黑色为尊,皇帝除了平常上朝穿明黄外,祭典的礼服一律是黑底滚金边。
他白衣白鞋,一身白色宛如送葬。
犹记得我结婚的那天,他一身黑衣,神情哀伤,也如送葬一般。
待我回神,他已立于我身前。
他笑,风华绝代,“为什么不愿意见我?”
我沉默,低下了头。
他又问:“你是怪我没有照顾好月然吗?湘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