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第八章 命运无常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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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秃头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不得不开启尘封多年的陈麦子,等他把这些视为心肝宝贝的麦粒展现在太阳下时,却在一颗颗麦粒中间飞出一堆堆展翅狂舞的小飞蛾,它们过惯了不被外界打扰的安逸日子,对王秃头的突然造访感到大出意外,久久地在麦粒上逗留徘徊,没有离开的意思。
    王秃头院子的上空很快被成片成片的土黄色小飞蛾遮蔽了,这种奇特的壮观景象连王秃头都感到震惊。这一个个小魔王曾经钻进颗颗饱含着村民心血的麦粒肚子里,寄宿在此贪婪地蚕食着里面的淀粉,把一个个空荡荡的躯壳毫不留情地扔给了王秃头。他的心凉飕飕的,仿佛在冰窟里。
    日子还得过,虽然只剩下麦粒的空壳,但还能凑合应急,他要求全家人勒紧裤腰带,过节衣缩食紧巴巴的生活,并一再下令,不能炫富,不能挑剔,要和其他村民一样去挖野菜,一起流浪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他为他的伪装感到兴奋,觉得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别人对他无可挑剔。
    可尽管他如此小心谨慎,糟糕的事情还是来了。上面基于对夏收工作的重视,特地派来三夏工作组督导检查各生产队的麦收工作,当到了柳树林村的时候,让工作组奇怪地是这个村子没有其他村生龙活虎抢收麦子的红火场面,而是荒无人烟一片死寂到处残破不全犹如到了蛮荒之地。
    一望无际好端端的庄稼地不见麦浪的翻滚,却是芳草萋萋迷千里。工作组纳闷地能死过去,他们着手调查这人走地荒是咋回事,很快调查清楚是王秃头误了农时才导致这种惨状的发生,工作组回去后建议镇革委会免去王秃头队长的职务。撤职命令下来后,王秃头暴怒地能蹦上天去。
    王秃头到处宣传,说镇革委会是保皇派、走资派的总司令部,只知道抓生产,不懂得抓革命,搞唯生产论。他又加大煽动力度,说大家要牢记最高指示——造反有理,牢记只有农民的阶级斗争、农民的起义和农民的战争才是历史发展的真正动力。
    他劝村民们跟他一起攻打镇革委会,说要建立完全属于人民自己的政权,然后占领粮站,给大家平分粮食。他通过到处蛊惑人心,给村民们构织了一个美好的梦想——粮站就属于大家了,大家随便吃,随意拿,再也不用过那种风餐露宿、饥寒交迫的乞讨生活了,大家高兴地乐翻了天。
    王秃头成了造反派头子,他成立“从头越”战斗队。八月十四日这一天黎明向镇革委会发起总进攻。这天镇革委会主任起了个大早,正心情不错地闲庭信步,突然通讯员气喘吁吁地跑来说柳树林村人造反,正一路杀来。主任赶紧让通讯员通知镇革委会驻扎的大队队长组织力量反击。
    由于王秃头准备充分,革委会主任却仓皇迎战,两路人马短兵相接后,王秃头的人马明显占优势。在棍棒锄头铁锹土枪的混乱交战中,主任那边被打死两人,伤了十几个,很快人马就作鸟兽散,不堪一击了。王秃头这边张志强冲锋陷阵冲得最快被打死,叶猫子让人在肚子上兜了一耙。
    他们冲进镇革委会大院,王秃头把一包炸药堆放到办公楼的墙角,让叶猫子点燃了引线,随着惊天动地的“轰”一声巨响,人们顿时感觉到地动山摇起来,霎那间一栋完整的二层楼房被炸掉了多半截,只剩下一小段兀自孤单地在空旷的草地上颤颤发抖,随时有彻底崩溃的趋势。
    革委会主任见大势已去,仓皇出逃,在翻革委会院墙的时候,一不小心从上面滚了下去,把脚脖子崴了。他顾不了那么多,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逃走了。最终王秃头以一死三伤的较小代价赢得了胜利。他志得意满地班师回朝,决定好好开一场庆功会。
    第二天,王秃头为张志强开追悼会,他声情并茂地朗读,说我们的阶级弟兄、革命战友张志强同志为我们伟大的革命事业不幸光荣牺牲,他死得其所,死的光荣,我们一定遵循他的遗志,把他未竟的革命事业进行到底,向张志强同志学习,向张志强同志致敬,张志强烈士永垂不朽!
    他为张志强准备了一口棺材,把他埋葬在乱坟岗上,专门立了一块墓碑,上书:誓死保卫伟大领袖,永远做伟大领袖的忠诚卫士,用赤胆忠心青春热血捍卫红色政权,张志强烈士。就在他们一行人从坟地里返回来不久,在李卫国身上发生了一件让他倒霉的事情,使王秃头掌握了新的把柄。
    原来是李卫国在学校上厕所时,一不小心把红宝书掉进了茅坑里,他慌忙弯下身子,飞快地从里面捡出来,就像鸟儿迅疾地掠过湖面波澜不惊地叼走水中的鱼儿一样轻盈神速。他紧张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后,快速地抖了抖已经湿了的书就赶紧塞进了衣服里,惟恐别人看见。
    即便如此,还是被眼疾手快的红小兵们发觉了这件他们认为是非常重大的政治事件,他们觉得这个事件非常严重。他们一拥而上,把李卫国五花大绑,捆了个结结实实,押倒了王秃头跟前。王秃头一听,这可是大事。他马上召集社员们开批斗会,把李卫国推到土台子上,让他跪下。
    他不跪,几个民兵站在他两边使劲摁住他跪下,强制他低头认罪。王秃头给他戴上“现行反革命分子”的帽子,问他认不认罪?
    他摇头,不认罪。他说:“我不是故意的。”
    王秃头说:“你放屁!”
    “真不是故意的。”
    “呸,放屁!”王秃头朝李卫国脸上吐了一口,李卫国委屈极了。
    李卫国又说了一次不是故意的,王秃头马上又骂他一句放屁。
    李卫国沉默了,无论王秃头怎么问他认不认罪,他都低头不语。沉默好久后,王秃头沉不住气了,他“啪啪”打了李卫国几个耳光,质问他到底承认不承认?
    李卫国被逼的急了,随口就激动快速地喊了一声“伟大领袖万岁!”
    王秃头也没用心听李卫国说什么,他心里盘算着只要李卫国一张嘴说话,他就马上准备着骂他打他。这次他一听李卫国叽里咕噜说了一句,也不知道说什么,反正是张嘴说话了,他马上朝李卫国脸上吐了一口:“呸,放屁!”甩手又打了李卫国的脸。这下王秃头惹下天大的麻烦了。
    民兵们见李卫国说的“伟大领袖万岁”遭到王秃头的反对,他们愤怒了:王秃头真是胆大包天,敢诋毁伟人,他们绝不允许有人反对伟人。他们马上把王秃头摁倒在地,让他同李卫国跪在一起。台上台下马上传来一片声讨王秃头如波翻浪滚的怒潮。“打到王秃头!”讨伐声不绝于耳。
    王秃头立刻被这阵势吓得汗流浃背,浑身颤栗。他低下头,不断战战兢兢地重复说:“我有罪,我该死。”他万万没想到,以前都是自己斗别人,而现在是别人斗自己,成了专政的对象。他对这戏剧性的一幕带来的巨大落差感到窒息,感到无助。人们痛诉王秃头的罪行,打他骂他。
    愤怒的人们冲向他的家里,把他家积存多年粮食没收了个精光,并把他关进牛棚。王秃头老泪纵横,想不到昔日位居人上,眨眼间沦为阶下囚,而且祸及家人,在这个缺吃少穿的年份里如果再没了一点粮食可咋叫人熬过每一天啊!他为他一辈子英明神武到头来晚节不保而绝望恸哭。
    可对王秃头来说,灾难远没停止,真正巨大的灾难还在后面等着他呢。上次王秃头发动“八·一四”事件攻击镇革委会造成人员巨大伤亡和财产损失以后,县里非常重视。
    县里就此事专门成立“八·一四”事件调查组,很快调查组查出此事件的始作俑者是王秃头。荷枪实弹的公安局干警马上驱车赶赴柳树林村逮捕王秃头,把他押上卡车开赴镇上的旷地召开公审大会。四邻八乡的人们都聚集成一圈兴奋地议论纷纷,说这不是王秃头吗?咋到了这步田地!
    人们是听到消息后从四面八方涌来看热闹,听说今天要处决包括王秃头在内的好几个人。对于王秃头来说,真是破屋又遭连夜雨,漏船偏遇打头风。他跪在行刑场上,看到周围黑压压一片人群,心中巨浪翻滚,想当年自己也是一代枭雄,风风光光过了大半辈子,如今却要饮弹而亡。
    公审员宣布:罪大恶极的人民公敌、企图颠覆社会主义的现行反革命分子王秃头利用职务之便,肆无忌惮地戕害无辜生命,贪婪地侵吞集体财产,给国家和人民的生命财产造成巨大损失……经法院判决判处王秃头死刑,予以枪毙,立即执行。刚一宣判完,王秃头马上全身瘫了。
    两名干警把全身瘫软六神无主的王秃头拽起拖到低洼处,很快人们就听到一声如汽车突然爆胎的闷响,王秃头倒在了血泊中,枪毙仪式结束。人们哗地一下四处散开,嫌不过瘾,纷纷议论,说不是要枪毙十几个人么,咋才枪决一个就完事了呢?真是的,要早知道枪毙一个就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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