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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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牡丹倾人国,多开帝王家,轩窗一赏后,淡薄万千花。且说颜浮音自被封为贵人,虽未到吉日进宫,却早享尽宠幸。而今奉旨入宫,赐住幽兰院内,越发占得皇宠,有道是日日君王伴在侧,夜夜睡倒帝王怀。这开创一朝江山的皇帝,每日为使她开怀颜笑,真个是黄金万两也掷得,劳民伤财也舍得;每夜为求她帐中一欢,真真是地平川上也跪得,三拜九扣也行得。这颜浮音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每日却也恹恹的了无生机,一双花眼时而啼哭的犹枯似败,时而直直望着笼中鹊鸟。伯颜每每一见,虽急恼的五脏六腑皮囊筋骨如经几番轮回,却也言不敢声重,语不敢造次。但凡摆布不下,早惹的浮音惯性而闹,倚媚而娇,直泣的泪珠满溢汗粒盘生,琉璃光彩的紧。
这日晌午,伯颜耽于帐中温存,一时误去早朝,待从幽兰院出来,便匆匆赶至南书房,召群臣于此议事。日渐午后,待众臣纷纷散去,伯颜便于书房内批阅奏章。
冯渊于一旁侍侯,见机笑道:“万岁爷,眼见晚晌了,夜里不知翻哪位娘娘的牌。”
伯颜一面提笔书写,一面也不抬头,只道:“不必了,想这后宫之内,朕便是翻出一千张一万张牌来,怕也敌不过颜浮音一个人,往后不必再提翻牌的事。”
冯渊听说,一面转思动虑,一面连忙回道:“奴才尊旨,回万岁爷的话,今儿是舞妃娘娘的寿辰。”
伯颜边翻奏折边道:“朕知道了,回头你替朕敛份寿礼,就说朕公务繁重,心意到了,人就不去了。”
冯渊乍听,心里便咯噔一下,漫身上下不禁钻出汗来,急忙扑通一声跪地言道:“奴才诚惶诚恐,实不忍再见舞妃,娘娘往日独占万岁宠幸,而今万岁日里万机,娘娘不免孤落成单,一时思慕成疾,这会早病难下榻,娘娘憔悴之貌,奴才实不忍见,望万岁爷体恤奴才。”
伯颜听说,便停下笔,道:“朕倒不知她病了,也罢,晚晌朕过去瞧她就是。”
冯渊听见,一口笑不禁谷出面皮,一面慌里慌张从地上爬起来,道:“奴才领旨。”说话间,冯渊便急忙忙退了出去。
见冯渊出门,伯颜便唤来袁斯,道:“朕问你,后宫内传着什么闲话,竟然传到太后耳朵里去了,昨日朕早朝,太后直将浮音召进宗庙,一直跪到晌午,朕有气不能撒在额娘身上,其余的便是一千一万个,朕也豁的出去。”
袁斯见势,双腿一吓而软,不禁跪倒在地,急忙回道:“奴才惶恐,自贵人进宫以来,万岁爷便只宠幸兰贵人一个,后宫内自然怨声载道,免不了说些。。。”说着,袁斯一口气卡在喉间,一时竟声抽气咽的咳了起来,半晌方抖着声音道:“娘娘们私下议论说,新贵人不知是何狐媚,竟蛊惑的万岁爷如此,这后宫们便联名向太后递了张折子。。。”话音刚落,一声玻璃碎便急喇喇的刺进袁斯耳内,这袁斯不由得猛然一激灵,险些未将身体攒缩成团,一面见碎了满地的瓷器,一面越发的埋下头去趴在地上。
伯颜一手向案上劈去,一面咬牙切齿道:“折子上都有谁,给朕一个一个报。”
袁斯听说,便连忙爬至近前,一面从怀中掏出奏折,一面慌张言道:“万岁爷息怒,如今奏折就在奴才这里,爷一看便知。”说着,袁斯便将折子递了上去。
伯颜一手扯过奏折,翻看几眼后,便劈头盖脸将折子砸在袁斯身上,道:“给朕听着,打今儿起,朕封你为内务府右总管,与冯渊同管后宫内务,听清楚朕的意思了?”
袁斯听后忙伏地谢道:“奴才诚惶诚恐,万岁之意,奴才令授,爷要奴才往后竭力护着兰贵人,奴才愿肝脑涂地。”
伯颜点头道:“朕果然没替浮音选错人,你入宫甚久,自然是清楚的紧,嫔妃若要在后宫站稳脚,内宦外臣便犹如左膀右臂,而今颜锦尘位列朝堂之上,又得你这内务府右总管相协,便可稍稍无后顾之忧了,罢了,你且去吧。”
袁斯忙道:“奴才领旨谢恩。”说着,便退出门去。
入夜,伯颜一回幽兰院,便急匆匆赶向浮音卧房。待迈进门,见房内并未燃烛,四下也无人迹,只案上香烟盈盈,墙壁上虚影徐徐。待往里来,更只有帘月照窗,落下一地乱影。忽见纱帐里人影窈窕,伯颜不禁散去几缕心神,待轻轻拨开纱帘,乍闻香熏泛出,伯颜这三魂七魄便越发的疲软无力,待轻坐床边,见浮音正于丝被上伏着,朦朦胧胧似正神思一般,伯颜方想怀抱浮音,未料挨近一瞧,见浮音竟是睡住了,伯颜便未敢动,只于一旁静静瞧着。见浮音身姿清妙婷婷幽幽,犹似几缕花魂凝于眼前,伯颜一面爱爱怜怜,一面脱下外衫盖住浮音身子。忽见浮音手下似压着什么,伯颜便轻轻抽出来瞧。看时不经张张纸于指尖留连,句句话萦心头徘徊,半日一叹,竟将床头银烛吹灭。
浮音本含心思睡下,未能经住伯颜叹息,醒时不禁笑道:“何处飞来一只愁鹊。”
伯颜一面长灯,一面笑道:“若无悲鹊先鸣,何处引得愁鹊相随。”
浮音起身倚在床头,笑叹道:“你愁得什么,酒香气味消,脂粉味正浓,只怕愁物未至,尤物早生。”
伯颜听说,一把将浮音抱去梳妆台上,笑道:“你只往镜里瞧瞧,眼中嗔味浓,面颊醋生香,不恐愁不至,只怕尤未生,今晚只怕你又不理我,这会由着你罚些什么。”
浮音笑道:“万事不如萧一曲,你不是会吹萧吗,我且替你赋上几字,你自己找人配曲去,有道是:蛾君寂寥,夜梦天涯芳草,心事月晓,直把秦楼遥照。”
伯颜一面听,一面见浮音风流软的绕指,态度腻的生香。伯颜一见,心里便胜千杯万醉,禁不住三分春心早弄墨眉,七分情火更燎发梢,便笑道:“朕与你讲个故事,且说有位公子,一心单敬兰花,一日,听闻芳草园内有株幽兰甚妙,便连夜泊湖而去,未想这兰花虽生的妙,却也极通人性,若见赏的人好,方极尽颜色,但凡不合这兰花心意,宁愿凋落枝头,不巧这公子行污影秽,偏偏未中兰花之意,待这公子去时,便只见了一地凋零,那公子心痛时偏又泛生相思,未熬几日便害病死去,不料这公子进了阴间,即不肯饮梦婆汤,又不忍过奈何桥,只甘愿做只孤魂野鬼,终日泊此兰花身畔。”
浮音听罢,直恍若虚影一般,心渐渐远时,又觉空空荡荡,再抽回心神,不经连叹带泪一起落下。
伯颜未防如此,连忙陪笑道:“好姑娘,朕讲故事,你哭个什么,想是朕那舌头又惹下祸事了,若真如此,你只替朕把这舌头咬了去,如何?”说着,见浮音不理,伯颜便又笑道:“也罢,你即不稀罕朕的,朕便要了你的,明儿越发的巧舌如簧了。”一面说,伯颜便握紧浮音身子凑了上去。
浮音连忙躲道:“罢了,你若喜欢,我只替你画一条便是。”说着,浮音便提笔蘸墨,比着伯颜身影,于镜上添出长长一舌。
伯颜一见,便笑道:“有黑无常,岂能少白无常。”一面说,伯颜也提起笔,于镜面勾出条长舌。
浮音见后叹道:“这会晚了,若不早点歇着,明儿又该不上早朝了。”
伯颜忙笑道:“尊旨就是。”说着,便抱浮音进帐里去。
且道转过天来,时至晌午,伯颜下朝回来,正往幽兰院去,方经伊人亭,便来几句诗词飘进伯颜耳内。伯颜一番听忖,心内不禁一刻紧增一味,半晌肝火之盛,直够燎穿西湖万顷。待伯颜向亭内看去,乍见那念词的男子生而风姿潇潇,伯颜越发的醋添仇意,不经呵来身边侍卫,将那亭中男子捉来。
这何夜方站亭中念了几句词,焉知何事竟将自己落的如此境地,便一面惊惶跪地,一面暗将阿弥陀佛念了个破费。
伯颜两眼火气,一通打量后未辩何人。袁斯知意,连忙回道:“回万岁爷,此乃庆王次子,名唤何夜,现任宫中太傅一职。”
何夜熬一时便如失一分魂魄,半晌忽听道:“好个太傅,不过是个以下犯上的忤逆之徒,朕若不斩你,只对不起夫子。”何夜乍听,越发的软若剔骨,阵阵的皮松肉泄,险些未软烂一地,正自苦叹年华不在时,忽又听得一段铃锣之音道:“夫子不是阎王,焉收冤死鬼。”
伯颜听说,忙忙掉转过身,一见浮音娇姿,气便收去一半,唯听浮音一劝,不禁又生醋火,只向袁斯喝道:“冤死鬼?念给兰贵人听。”
袁斯方欲言语,忽又梗脖吞回,心下盘恒,不经唇舌扭捏,几句话磨来蹭去,半日方道:“启禀兰贵人,奴才诚惶诚恐,方才世子所念乃是‘弱水池畔一株兰,花开凌云叹无缘,昭君幽魂尘沙卷,西施妙影水中幻,玉环三更月上影,貂禅冗归花下魂,此兰若临尘间路,公子年少勤问处。’”
浮音听闻,不经点头道:“有道是诗有境,人有心,心境方浑而相成,若诗中沾一兰字,便要害去一命,一国之主,倒未免小气了些。”
何夜一听此言,心内无不惊恐称奇,不禁抬头一望,当下便痴惊几日。想这何夜生而有段僻病,平日里思欲成疾念淫成僻,有道是片刻心里无花,便心神枯败;一时肚里无柳,便魂魄死遍。此人心性虽薄如纸难拢情火,秉性却也怪如冬雷夏雪,想这何夜竟也是个喜清好洁之人,想他花柳道上不曾踏过,鸳鸯帐内未曾卧过。而今一见颜浮音,当下僻病做上,如患失心疯一般,眼直翻若乌云,津滴则似细雨。
伯颜一面听浮音言语,若搁从前,甚万倍断不舍计较,而今遇着何夜这堆干柴烈火,岂能不眼烧心烫,焉能耐住心火熏蒸,一面斥侍卫将这何夜拖进死牢,又向浮音道:“你不必心疼,待朕砍下他这颗头,方是与你永无谋面之机,更不劳他费脑惦记朕的妃子。”
浮音乍听,不经唇舌生寒心内厉颤,一时泪涌上心,眼内越发的水渍连连,一汪汪泼向腮畔。未知怎的,浮音竟晃上三分惧意,七分畏色,越是如此,越发的泪打珠儿降,且一阵紧过一阵。半晌,浮音咽咽诉道:“人言伴君如伴虎,果是不错,这会你气了,就拿我作践,明儿你乐了,何种殷勤都现,想我命短福薄,焉能消受的起,倒不如你一气到底,将我一处斩了的好,有道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往昔若不是你自寻烦恼,将我接进宫来,这会哪来的怨天尤人,岂不活该。”
袁斯见状,直如迎面撞个焦雷,一时索脖抹颈,直朝浮音使起眼色。见浮音不理,袁斯忙跪地道:“万岁爷,奴才斗胆以为,娘娘与那庆王之子未曾谋面,此中怕存误会。”
历来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伯颜虽知浮音心思未全系在自己身上,往日却也一味痴迷不顾,缠绵于浮音温柔情性。眼下醋意方生,心神早经泡软,岂能不动不摇。这会肚中不经杀了个回马枪,将往日种种,挑愁捡怨,拼聚眼前。越发气鼓皮囊,火炙血肉,道:“是了,伴君如伴虎,虎性本多疑,朕开创江山,杀人如麻,岂有枉纵,今儿也不差你一个丽鬼。”说着,伯颜便向袁斯呵道:“给朕撒出榜去,撤去兰贵人封号,打进冷宫,凡与她交好者,一个不留,全给朕活刮了。”说罢,伯颜早一去不返。
袁斯得见,不经左也行不得,右也使不行,便向浮音道:“奴才方才一个劲朝贵人使眼色,贵人偏偏不理,眼下言过了,难免惹祸上身,贵人有所不知,万岁于贵人面前,只跟换了个人似的,温柔言笑全都有了,这一离了幽兰院,爷的性情,贵人可就不知了,这会只得请贵人移架,不过贵人放心,奴才就是拼尽这三寸不烂舌,定也劝的万岁回心转意。”
浮音一见,双眼不经汩汩冒泪,心内一时竟默默无思无绪,半日凝而未动,痴颜犹若雕花刻柳一般,过得几日,方挪开步子,袁斯忙于前引路,隐约一晌过隙,便到了静心宫,袁斯忙道:“贵人放心,奴才自会打点好一切,断不让贵人于此受半分委屈,等爷气一消,自待贵人如往日一般。”
浮音一叹,泪早干竭,只心中郁气,萦乱缠结,道:“此处足以,不劳他回心转意。”说着,浮音便迈进静心宫。
袁斯一见,竟也生叹,一面却又另怀打算,忙找来宫中管事,道:“你给杂家听好了,以后若要活命,只管好好服侍兰贵人,过不得一天,万岁爷就得往这静心宫来,此一瞧,怕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到时可别怪杂家没提醒你。”
这管事焉能听出其中机妙,便只连连应下,未敢怠慢。
且说伯颜自回寝宫,直觉处处无一样好,事事无一件对,半晌责难的一众侍者蜕皮脱骨,一方厉气仍未罢住,倒越发鼓胀的紧。
袁斯于一旁瞧的明白,只时未缝机焉敢添舌,待熬下几日,方笑道:“万岁爷,如今幽兰院尚空着,奴才愿为爷再选佳丽。”
伯颜听说,一气之下倒笑了起来,道:“好你个奴才,越发混帐了,竟拿话试起朕来了,你当朕离了颜浮音就真活不了了,今儿你也瞧着了,朕这兰贵人越发没了边际,竟连朕也敢骂了,朕若不冷她两天,岂有脸面再见祖宗。”
袁斯听过,半晌思而忖,忖而度,方道:“依万岁之意,兰贵人封号已撤,两天之后,奴才愚钝,不知又该当如何。”
伯颜笑道:“朕这几两心思,还能逃的过你这奴才的法眼,你这会就替朕先办着吧,遇着难事,朕准你与颜锦尘商议。”
袁斯忙笑道:“奴才领旨。”说时便匆匆退出去。
至晚晌,这静心宫内真个冷字了得,正是灯无半盏,人无半个。浮音一人倚坐梧桐树下,一时将纸向火堆烧去,一时又痴瞧着纸张燃起。如此深秋,正是霜寒风凉时,一树梧桐,早已枯透,风来时,正卷去梧桐残叶,撩带起浮音纱裙,携走纸屑灰烬,正于一处飘洒时。忽然,一片碎纸零零落下,浮音不禁接进手里,见是个缘字,浮音思绪一涌上心,不经将粉腮漾红,且凝凝不散,一时翻思过往,不经又摇头忧叹起来,如此一纸文字,倒添去她几身不畅。半晌待闷下几粟泪珠,数载叹息,方幽幽道来:“浮华青春换,怅半生烟花姻缘,乱丝了断。冗边西风尘沙卷,点点浮音难唤。长夜月凝朱窗畔,犹似当年歌轻舞慢,游魂宛在鸳鸯畔。空如愿,长遗憾,不了此情成绝怨。此生缘,回眸笑艳,恍成虚幻。”说着,浮音又呆坐了几晌,方回屋去。
一时抱过琵琶倚在怀内,倒回床上偎着。浮音一面弦随心拨,一面渐成一曲,不经涌泪叹道:“秦楼有商女,名颜字如兰。春晖杨柳态,夏花艳明眉。朝吟《幽兰操》,暮承侍客欢。一夜醉吟唱,半宿乐贪欢。晨起日高楼,恹恹两鬓愁。扶栏登临意,心照意难宣。叶叶重零落,秋过万重山。夜卧月西楼,锦帐侍承欢。盈腰但秋露,两肩挑春寒。细看帐前郎,晓月照轩窗。眉眼似旧识,唇鼻如故交。和风知露重,日暖道春寒。瑞雪容冬去,细雨道春归。酒逢心知己,未醉早忘言。良辰道夜短,佳偶话情长。从此秦商女,待嫁妇人商。日日游相伴,夜夜寝同裘。天长情有尽,日久恩爱绝。今时无往日,往日无来昔。月孤夜单枕,独榻星满席。早知夜难圆,月到中秋也枉然。”
未想浮音一字尚未停稳,于门口处话音急急又起,道:“卿本君子兰,抬爱万人间,开败期难料,生生约誓言,怎知秋千过,片刻便枉然。有道是落红犹念枝头艳,浮音还记指间弦,朕怎敢生忘。”伯颜话说于此,昔日之气早成泡影,这会见浮音哭的一枕泪痕娇无力,满榻零落泣湿衫,而今之悔更已断肠。急忙贴着浮音坐下,道:“好姑娘,晌午是朕气极了,并非皇帝翻脸无情,你若不饶,朕这昏君给你陪不是了,一会你坐堂上,受朕三拜九扣。”
浮音泪堵喉下气凑咽上,半日喘息如腻,道:“快别理我,远远的才是。”
伯颜听见,越发的攥紧浮音身子不撒手,笑道:“朕知你说气话,不然方才一曲凤求凰是何意。朕在不济,总还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晌午之事,若换作姑娘性情,只怕早宰了朕了,而今朕低声下气的来陪不是,姑娘菩萨心肠,好歹赏朕个台阶下。”
浮音只倒向床里,道:“我是泥菩萨,自身都难保,哪里渡的起你,此处庙小,可容不下你这样架子大的皇帝,早早离了去吧。”
伯颜一早便也挨着浮音倒在床上,笑道:“哪里是庙小,分明是门槛高,朕的气概低,哪里迈的进去,朕爱慕你之心未敢减半分,方才一气,倒越发念的紧了。”
浮音听说,倒要往帐外来,伯颜一见,连忙一把将浮音捉进怀里,道:“哪去,当真不再理朕了不成?”
浮音摇头叹道:“今儿理了,谁知你哪天又翻脸了,倒不如不理的好,你我都清净。”
伯颜便也叹道:“你怎么不想想,朕何时与你翻过脸,平日朕于你面前,只怕是连太后都不认得朕了,而今朕心里不痛快,倒说了两句气话,这话在气头上,哪里做的数,往日你与朕不也常闹脾气,只是朕这脸皮实在厚的紧,每每都向你求饶,如今,你倒只准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好姑娘,这回就放朕一马,若再有下次,把朕千刀万剐了也好。”
浮音听了,眼里泪珠越发软的无力,丝丝点点全落了下来。正打在伯颜手上,伯颜忙接进手心里,道:“朕得你一滴泪,死时可不敢再劳你哭了。”说着,便拾起丝帕将浮音腮上的泪珠试了去。
浮音一把夺过帕子,扔在伯颜嘴上,道:“做皇帝的,什么话都能说吗,快别乱讲了,我不值什么,天下百姓也不值什么吗?”
伯颜见此,只将浮音抱回榻上,一把压在怀下,笑道:“好姑娘,你若不气朕,朕也不稀罕这皇帝,可憾的是,朕若不当这一朝帝王,以姑娘这般模样,早让人惦了去,朕一日在其位,方无人斗胆敢窥,只为你,朕也断不敢败了这一朝江山。”
浮音听见,只把泪停住,又将丝帕盖在伯颜面上,笑叹道:“又杞人忧天了,如今江山图治,百姓安康,你这皇帝足以名垂千古了,又说那些做什么。”
伯颜见此温柔,焉不喜欢的紧,几番缠绵,竟夜宿冷宫之内,此正是万花不如秋千暖,帝王一夜梦婵娟。
清早,待伯颜上朝去,丫鬟方进来替浮音梳洗,纷纷跪地,道:“奴婢给兰妃娘娘请安。”
浮音倚在床上,笑道:“你们这是进错屋了,还是认错人了?”
正说时,袁斯早进屋来,一时也跪地笑道:“奴才给娘娘道喜了,今儿早朝,万岁爷差杂家宣旨,说兰贵人封号即废,往后便再无兰贵人,只有新策封的兰妃娘娘。”
浮音听说,心内禁不住波澜,越发感慨丛生,一时叹道:“都说世间无常者,莫过帝王家,真真不假,昨儿还是一夜冷宫,今儿倒成了后宫魁首。”说着,浮音又生出几叹,便披了外衫下榻来,一时站于镜前,呆望了会镜中景象,不禁又生感叹,一歪身便坐倒在榻椅上,忽见案上搁着几页纸,竟是伯颜字迹,浮音拿进手里,一面品阅,一面思味道:他竟也书起鬼狐了,只不该笔墨无情,便是人鬼难于同道,也不该落下狠心笔,打散一双比翼天合,纵使人仙不可相交,一只笔也不该似强悍匪,欺凌一对鸳鸯命薄。思及至此,浮音早动续书之念,只转念又思道:方经他翻手云,此刻又遇我覆手雨,便是书中人,坎坷至此,何忍再添一笔。思念于此,浮音一叹之下,竟顺手将几页纸撕个粉碎。
且道浮音此番,若搁别人,便是换一万个,也难得她如此发挥。偏偏伯颜下笔薄情,这颜浮音如何不忖他多半寡情。一时又推想他言语温柔,此乡最该蒙生多情种,笔下偏生是个无情物。浮音思来想去,岂不闷下满身情绪。有道是春风夜绽芙蓉面,归秋陨落柳丝眉。
浮音一见,不免赌气也作一书,道:无缘念灭思止水,一身剃度住终南。终南有阁藏万卷,中有一书《话传语》。朝听晨钟暮闻鼓,灵犀仙气汇书中。笔研细磨生凝脂,墨纸铺开展玉颜。无缘困思夜读书,未防其中隐书仙。只道薄纸细如绸,且闻字清暗生香。书仙缠绵婉转思,无缘浩荡凌云志。世外无心付流水,闺中芳心随落花。一时佛念生顿悟,一朝芳心暗许时。落花无缘流水意,水至终南无回旋。月圆中秋佛堂殿,泪打香断两无言。今生愿修殿上佛,来世愿化堂外香。绵绵心意无穷尽,此憾长遗终南山。
且道晌午,伯颜朝上回来,见浮音轻伏榻上,早熏醉的娇娇腻腻,伯颜便倒在浮音身畔,贴着浮音耳上,笑道:“人言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说浮音无事不喝酒,不知眼下又生出何事,倒惹你这般,你若说出一二,朕便替你做主,这该废的废,那该砍的砍,如何?”
浮音听说,酒意早撤去三分,余下几分也非酒弄人醉,而是千种情思万种闲愁正值你侬我侬之际,焉不撩添醉态朦胧。浮音一面听伯颜说,一面晃下榻来,取过案上杯酒,一面喝喝顿顿,半晌人与酒皆摇摇晃晃,朦胧间辩不清,便只一步三停翩翩转转,一时又灌下一口酒,落去几滴泪。
伯颜见浮音一醉,越发的妩媚风流,不经爱不释眼,直坐床上呆瞧,半晌转过念来,却又于心内叹息道:这颜浮音虽生得明艳艳一双花眼,水汪汪一滴樱唇,性情却也真真是百样玲珑,心胸更是千般难揣,若得她片刻温存,除非化作凝脂身上衣,若要她半点真情,还须化作软腻唇间词。
眼见浮音越发生醉,伯颜忙忙上前步步搀扶,一时又觉浮音漫身酥软寒凉,伯颜忙一把抱起浮音坐到躺椅上,一面拉过裘衣盖住浮音身子,一面暖怀围抱住浮音道:“什么事你跟朕说,何苦喝醉了闷进心里,长此以往,朕直怕你闹出病来。”
正于说话间,忽的一阵风来,不经将案上碎纸吹散漫屋,伯颜于地下捡起一见,禁不住笑叹道:“这三宫六院,敢撕朕玉笔亲提的,也只朕的浮音,只这观棋尚且不语,览人文章又岂有撕掉的道理,今儿你若不说,朕只把你送去刑部查办,省得朕天天为你费心。”
浮音难提气力说话,便只送出口叹。伯颜思揣一二,便了之于心,笑道:“朕倒是明白了,原来又是朕造次了,罢了,往后再不写如此文章就是了。”说着,便抱浮音回榻上歇着,伯颜则倒浮音身旁细细瞧看。
转而至晚晌,时近中秋,夜间暖气渐散,漫生寒霜。苍穹间,弯月早已盈盈溢满,彩云更是徐徐渐散。如此良辰佳景,虽未值中秋,却也好似一派月上中秋夜,云透万里光。紫禁城内,于中秋前夕,便已是歌舞欢宴,乐而不停,直绵延入夜。但见文武百官,纷纷往来杯盏,翩翩应酬其间。各中欢娱,于此便不道详尽,只说这喜庆之气,捡笑面如花四字人人尽道;要论那排场用度,敛奢华二字物物足表。
只道这幽兰院内,阁楼窗中,浮音一睡醒来,便从纱帐中幽幽晃出,倚坐在窗台上望那夜上满月。久而久之,浮音那般百转千回的心思,焉不撩拨的情思寸断,幽幽泛波。转念之间,浮音微微一叹,便低下头去,不经向回廊上瞟去一眼,见走廊下只落得一地月影,未生半个人影。浮音一腔心事焉不坠空,半晌思思念念,正欲开口生叹,门外丫鬟忽然来道:“兰贵人,万岁爷传来话说,这会尚回来不得,只怕贵人一人烦闷,特地点来戏班给贵人解闷,请贵人点出戏唱。”
浮音正是恹恹无心情,一面度回榻上倚着,一面口随心道:“就点‘梧桐雨’吧。”
丫鬟听后忙道:“万岁爷特地差人来吩咐过,说贵人若点戏文,还怕悲戏伤神,故而只准戏班唱喜剧,请贵人再换一出吧。”
浮音思而叹道:“有道是音随人心,如此就不必唱了,请他们回吧。”
丫鬟听见,连忙跪下道:“贵人恕罪,万岁爷差人嘱咐过奴婢们,说贵人若不爱听戏,便让奴婢们陪着去院中花园逛逛,万岁爷怕贵人懒动,只说贵人一去便知。”
浮音听见,虽无兴致,却也下得榻来,一面将丫鬟扶起来,一面叹道:“好端端的,你们跪的什么,我去就是了。”说着,浮音便任由丫鬟们搀着,向花园遛去。
待进花园,乍见满园花灯高挑,一个个明晃犹如挟月落地,片片荧煌好似长天垂色。浮音几晌观瞧,见灯笼各式,竟未沾叠样,不禁步步生奇,一时月沉西去,早已玩赏不知。待觉寒意彻身时,方随着丫鬟往阁楼里回。一时路经拱桥下,又见纸船载着盏盏烛火泛水而行,浮音不禁瞧出了神,竟不自觉的一步步晃去岸边,伸手向水里敛过一只细玩。忽见纸船上写有字迹,浮音惊生好奇,便拆开一见,竟是伯颜笔迹,书道:相顾十五中秋夜,思断七夕月河边。浮音经不住细细一度,情丝早一缠而惘,神思更是萦绕成结。
浮音思绪的正不可开交时,湖中戏阁上曲乐早奏,偏偏湖上正泛青雾,只露昏黄灯火,依稀可闻唱词,人影却难透出。浮音便敛岸边石凳坐了,细细听下几句,见唱的是‘月明中秋共天涯,一曲秋音落谁家’。浮音不经点头叹道:“是了,如此伶人,亏得这夜雾,方能怀抱玉湖夜遮面,天做戏衣愁人穿。”说着,浮音待要起身,身后丫鬟早来扶着,浮音回身道:“你们先回吧,我只去湖心亭坐一会就回去。”
丫鬟们听说,一面跪地,一面忙道:“自贵人进宫之时,万岁爷就吩咐过奴婢们,一刻也不准离了贵人身边,袁公公也嘱托过奴婢们,若兰贵人出了差池,幽兰院从上至下都难逃干系。”
浮音叹道:“这也是紫禁城里的规矩?”
丫鬟忙道:“回贵人的话,这是万岁爷给奴婢们定下的规矩,奴婢听袁公公说,兰贵人一身受宠,难保不糟后宫嫉恨,一旦惹下乱子,万岁爷面前,我们做奴婢的满门抄斩也赔不出第二个兰贵人。”
浮音听而叹道:“罢了,我不为难你们,我自己去亭里坐着,你们呆在外面,这总是行的吧。”说着,浮音便随着丫鬟向湖心亭走去。
待圆月渐渐移上中宵,浮音便一个人怀抱着琵琶倚靠在凉亭内的露台上,一面呆瞧着映进湖里的圆月,指尖一面随着性子挑弄琴弦。秋夜正是风多时,几阵凉风过去,不经拨动了湖中月影,浮音撩琴的手忽然停了下来,静静瞧着洋洋洒洒随波泛起的嶙峋月色,待这水月重新聚起,浮音方才扶起琴来。半晌,浮音心思正随着一曲琵琶婉转起伏时,忽听身后萧声正起,将这琵琶曲配的严丝合缝。浮音感慨之余,不禁心生奇虑,待停下琵琶回身一瞧,见吹萧人正是伯颜。顿时,浮音几寸惆怅幽思一起凑聚心头,话待出口,却又压在嘴角,唇微微一动,便只倒上一声叹息,浮音转回身去,一面随心拨了几下琴弦,一面又是几声轻叹。
且道伯颜一回幽兰院,便被这满下哀思的琵琶声引了来,渐至湖中凉亭,见浮音一人寂寂坐着,时而生叹,时而泛泪,真个寂寞胭脂泪渍香,温柔一身曲倪裳,伯颜一见便越发的爱恋丛生,心里向往的恨未一下飞去浮音身畔,腿上却只悄悄移步凑了过去。待要贴着浮音亲昵几番,又舍不下这妙曲,便索性取出玉萧,一面痴绵的望向浮音,一面和着她的曲中愁。几番下来,伯颜心底越发迷醉,身上酥软的犹如魂飞魄散一般。
一曲奏罢,见浮音叹不停口,人也不理,伯颜便紧贴着浮音坐下,一面退下裘衣盖住浮音身子,一面笑道:“这会夜深天凉,朕扶你回榻上歇着去吧。”
浮音摇头笑叹:“那敢劳你扶我,如此倒不如将宫内侍女全辞了去,岂不还省笔开支。”
伯颜笑道:“你有什么不敢的,朕虽然管不得天辖不得地,于人间,朕好歹也是个皇帝,直被自己的妃子唤的整天‘你’来‘你’去,而今天下谁人不知,紫禁城内你最贵,人言‘浮音皱眉,皇帝倒霉’,我尚不够为你颠前倒后,岂能没有一杆人围着你转。”
浮音听而笑道:“倒也难为你了,后宫里转了一圈,这会总算轮到我了,若是再陪着吃点什么喝点什么,明儿一早,地府里非多个撑死鬼不可。”
伯颜边听边见浮音眼袭滴滴娇情,腮畔露露含春,不经醉倒神魂,一面将浮音紧紧抱裹进怀里,一面差人传来食盒,伯颜一手攥住浮音身子,一手蘸向蜜糖,涂在浮音唇上,笑道:“嘴可甜些吧,不然白生的樱唇,岂能不吐芬芳。”
浮音一见,赤腮越发红蕴,一面试去蜜糖,一面痴痴缠缠,心渐远时,不经又被远处飘来的几句戏词挥断,忙道:“回屋歇着吧,放我一个在这坐会。”
伯颜听说,一面脱去外衫披在浮音身上,一面向亭外候着的侍者吩咐道:“给朕取来沙幔,将这亭子围起来。”说毕,伯颜于怀中紧紧握住浮音,一面贴着浮音耳畔,笑道:“朕还能舍得下你上哪去。”说着,又见浮音生出慵倦,伯颜不禁叹道:“想你自进宫来,朕就少见你笑,而今更是这也不爱,那也不欢,朕也猜不全你心思,不知你喜得什么,你到点点朕,千桩万件也非难事,只你半句话不说最难。”
浮音笑道:“春天燕子方能回来,这会我若想瞧,于你这皇帝也非难事?”
伯颜听见,一面细记在心,一面笑道:“自然不难,朕只管让你瞧着就是。”话至此,想这改朝换代的帝王,焉知日后百姓有诗正云:一朝千秋功绩在,何物犹伤帝王怀,待到寒冬燕归至,方知妃子伤人怀。想那一季寒秋,燕早迁归南方,焉知天子脚下,却已燕阵成群,此事黄泉碧落尚无可奈,未防妃子一句莺声燕舞来,此是后话,于此不须详提。只说伯颜见幔帐于亭外挂起,便紧紧捉着浮音身子亲昵缠绵起来。
浮音慌忙躲道:“听袁公公说,昨儿又有秀女新选进宫来,这会你过去瞧瞧,许有中意的,今儿晚上也好放了我自己待着。”
伯颜一听说,果就撒开浮音的身子,也未添言语,头更是不回的便往帐外走。
浮音一见,着实未料,不经卡了个正着。一时眼里也愣下,面上早凝住。待使嗓唤住伯颜,偏又扭捏难开,心内思绪,一时消磨难下,涌进口里便是连连几叹,漾上眼窝早成滚滚泪珠。见自己竟不知觉的这般模样,浮音不经回念方才,这会也觉无意思,便径自慵慵恹恹坐了会。正于面上泪满,心下思断,两下皆为混沌难收时,未防一阵风来,正灭案上银烛,一帘月影忽的覆进帐来,帘上早也附落着一人身影。
伯颜于帐外笑道:“姑娘若有意,我这孤魂野魄倒可陪着说会话。”待说话时,未见帐内声迹,伯颜便贴帐上,耳内只透进几叹,方来几字灌入:“进吧,免让道士捉了去。”
伯颜听说,直比电闪还甚,噌一下便钻进帐子。一见浮音手上的帕子湿湿点点,伯颜忙上前抱住浮音细瞧,急道:“这是唱的哪出,挥泪斩马谡不成,你自各儿把朕撵了去,而今又自己坐在这哭,这天下的道理,全让你一人占了去。”
浮音只动了动唇,断不知说些什么,便连羞带怨的低下头去。
伯颜见浮音如此模样,真真是兰花含苞羞做影,芳心一点娇为魂。不经惹的伯颜情心又动,待将浮音搂抱进怀中紧紧攥住,方笑道:“朕方才不过逗逗你,今儿晚上你若不想法拴住朕,朕便真的一去不回了。”说着,伯颜便扶起浮音回到阁楼去。待进卧房,尚未燃烛,这帝王便一把抱起浮音迈进帐去。正于绵绵相缠之际,见浮音承欢时也不闹,只泪珠不断,焉能不点起伯颜爱怜,一面试去浮音眼畔泪渍,一面咬着浮音耳根,笑道:“好姑娘,你总不能让朕夜夜像和尚一样守着你。”
浮音扣起衣裳,倚在床头,叹道:“阿弥陀佛,后宫妃子三千,你如何偏要夜夜留我这。”
伯颜笑道:“朕方才倒是走了,你又如何偏要哭,朕知你爱慕君子之交,已然敬你九分,只留一分私情,如今朕若没那一分,早如行尸走肉无异了。”说时,见浮音低头不语,伯颜叹道:“罢了,你是菩萨身,朕碰不得,往后朕只看着你,再也不强着你了。”说着,伯颜便出帐去。
浮音忙道:“哪去?”
伯颜立在纱幔外,笑道:“还能哪去,颜浮音天下再无第二个,朕不出家去还等什么。”
浮音听了,便也幽幽度出帐来,一面堵住伯颜嘴,一面心生感叹道:“你是皇帝,不该乱说。”
伯颜禁不住浮音一身绵绵温柔,便抱着浮音坐回帐里,笑道:“朕便是出家去,夜夜也还来找你,你若能出了朕的手心,朕便白做了这一统江山的皇帝。”一面说,伯颜一面解下浮音身上的盘扣,紧紧贴着浮音纠缠起来。
长夜且过,待浮音一睡醒来,天色早见大亮。浮音靠在床头,随手撩开帐帘时,忽见根红线系在手腕上。浮音见红线一直延出帐外,便一面错愕惊奇,一面步步随而思量,待浮音度至露台上,忽见红线一端,正系于伯颜腕处。浮音不经顿住,一时绵思荧结,半晌笑叹:“这会你若去了什么别处,断不肯系根红线,让我瞧着你。”
伯颜听见浮音说话,忙忙的回身笑道:“你可知昨儿夜里来了月老,死活要替朕牵成红线,朕便说这颜浮音本是朕的妃子,如何还要牵红线,谁知月老却告诉朕,说朕的兰贵人本是庙里供奉的菩萨,而今转世来做了朕的妃子,心思难免留着佛意,这会红线一牵,方能断去她的佛心,想那月老如此盛情,朕岂能却。”
浮音一面细听,一面点头思量,半晌方笑道:“天上的神仙绝迹了不成,还要烦劳你来装神弄鬼,今儿夜里,我只把你剃成和尚,明儿一早也推说是鬼剃头。”
伯颜一听见,便拉起红线,待把浮音扯来,便一把握进怀里,紧紧粘着浮音身子,笑道:“你便是菩萨,待朕做了和尚,咱俩岂不又是一对。”说着,便将浮音抱起放在窗台上,接口笑道:“朕想过许久,总算找了个好玩的,你往楼下瞧瞧,昨儿夜里朕差人在京内搜了个遍,真真淘来几个高人,这些人驱鬼降神乃是一绝,今儿咱俩也来见识见识。”说着,伯颜便向候在门外的袁斯道:“传朕旨,谁若能捉住一妖半鬼,朕给他加官进爵。”
袁斯听说,连忙领旨去办。且道此些高人中,有一人名塞唤神仙,想他名号虽是唬人,却也绣花枕头,腔内一身恶习。想这塞神仙盗得一张君子皮,难掩满腔芳草心荡;换下一副钱袋囊,难遮满身铜臭腥脏。如此泼皮无赖,岂又懂得通灵之术,无非熟识些诈骗之方,又自创些神出鬼没的名堂,直将人哄的五迷三道,如此这般的一来二往,有道是人言可畏众口铄金,三人言语尚能成虎,众口相传岂不成仙,天长日久,这塞神仙也就混下块叮当乱响的半仙招牌。这会只见他身坐堂上,心早如热锅上的蚂蚁。皇宫之内,虽是黄金遍地,这塞半仙却也只生鼠心惦记,焉敢长龙胆来取,眼下只怪自己把名号打的太响,方才刀架脖上,让侍卫拽进宫来。
浮音细细一见楼下法事,半晌不经笑叹道:“罢了,快叫他们停吧,漫说无鬼,便是有鬼,这会鬼也早笑死投成人胎了。”
伯颜忙道:“平时见你写些鬼狐,只当你爱瞧这个,这会既然懒的看,朕撤了就是。”说着,伯颜便唤来袁斯,道:“把人打发了去吧。”
袁斯领旨,却站着未动,转而言道:“爷,方才院里一闹,太后差人问了问,奴才怕。。。”
伯颜听而思道:“朕知道了,你去吧。”
袁斯听说,忙退了出去,将园中一杆作法之人带出了院子。这塞神仙听闻,直乐得满身乱颤,急急的颠出门去。不想方经阁楼露台下,一眼瞥着颜浮音倚在上面,这塞神仙一见,双腿直如定海神针一般,再也迈不开步。两眼越发的望成滚刀肉,三魂七魄早也争着贴至近前,将浮音瞧了个细致,一面暗自称奇道:“神仙,想我何处见过这等人物,真真白糟了这些年眼,全让些牛鬼蛇神污了去。”这塞神仙一面想,一面跌跌绊绊摔出门去。
只道伯颜见浮音又聊赖的困乏无力,便一面将浮音抱回榻上,一面拉过丝被盖在浮音身子,笑道:“这会朕出去一趟,你一个人睡会,朕晚晌就来。”
浮音听后叹道:“你既然这会走了,晚晌就也别来了。”说着,浮音便倒向床里。
伯颜笑道:“这话怎么说,难不成后宫佳丽三千,朕只能陪着你不成。”一面说,伯颜一面贴着浮音倒在榻上,待把浮音压在怀里,方又笑道:“你倒说说看,朕留这做什么,要么不许朕碰,要么朕碰一碰你便掉泪,历朝历代,哪个妃子如你这般。”说话间,伯颜便紧紧缠住浮音身子,一腔情欲正待倾泻之时,只听得门外袁斯忽然来道:“爷,太后差人来请了。”
伯颜耐不下烦闷,便下榻来,一把撩开纱帐,气道:“朕知道因为何事,你就回朕公务繁重,脱不开身,晚晌再去请安。”
“不劳皇帝了,哀家还是亲自来请你的安。”
若道来者何人,可见下回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