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上)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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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布达如惊鸿般掠到宫门,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跑得如此快过。
    原本灰暗的世界,只听见一句“国师回来了”,竟然在刹那焕发出七色的光芒。
    已经痛到麻木的心脏,也因为这简单的五个字,而重新在胸腔中跳动。
    沉重、急速、有力。
    激动得简直有点不太像是自己的心了。
    从来没有过这般渴望见到那个淡漠身影的时刻,尘华走时,带给他的伤痛比听到明仪说爱千里还要深。
    那是一种非常清醒的痛楚,就像眼睁睁看着世界崩塌却无能为力一样。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也不愿深究,只知道自己不想再尝试这种滋味。
    这种恨不得将江山双手奉上以求对方留步的失控感觉让他隐隐嗅到不寻常的味道。
    他下意识地去否认这种感觉。
    “国师!”
    宫门处并排站着两匹白马,马上的骑士惊人的相似。
    同样清秀俊雅的面容,同样雪白的长衣布靴,同样颀长挺拔的身形,同样略带疲惫的神色。
    唯一不同的是,左边的骑士满脸焦灼,心急如焚,右边的骑士却淡如清风,冷若冰霜。
    班布达想也不想就走向右边的骑士,又喜又怕,小心翼翼地问:“尘华,你终于肯回来了?”
    马上的骑士低头,清冷澄澈的眼光从班布达脸上扫了一圈,轻轻启唇:“你瘦了。”
    你瘦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如一贯的清冷。
    班布达却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热气涌上眼眶,几乎凝聚成水珠滴下来。
    如此一句普通的寒暄,得到之后,几日以来时刻不断的痛心疾首在刹那灰飞烟灭。
    心中被挖去的大洞,顿时被填得满满的,满得几乎要溢出丝丝柔情。
    “尘华,国师之位仍然空着,我……我只认你……除了你以外的人,我都不承认他是匈奴的国师。”
    “单于误会了,我回来只是为了救人。”尘华淡淡道。
    “救人?”
    “没错。”视线轻轻上挑,投射到班布达身后的王子身上:王子满脸惊喜,显是已经发现他身旁骑士的身份。
    “千里!”喀巴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千里,你没事?!你……你……”鼻子一酸,眼眶一红,喀巴吓得马上低下头,不敢让千里看到他泫然欲泣的模样。
    太丢脸了。
    “千里?”班布达亦是一惊,转头向旁边望去:“你、你不是在沙漠……”
    千里微微点头:“单于。”
    不卑不亢,与尘华一样,自始至终都没有下马。
    就是那么理所当然地,高高在上地与一国之君对话。
    班布达怔怔看了他许久,忽然醒悟过来,扭头望回尘华:“你说的救人,难道是……”
    “对,就是明仪公主。单于应该也知道,心病还需心药医,现在能救明仪公主的只有千里了,请单于准许千里进宫见公主。”
    尘华特意陪千里回来,就是为了给千里护航,以及说服班布达。
    毕竟,千里的身体重伤未愈,要他使出像从前一样超绝的轻功悄无声息地潜入皇宫见公主,是不可能的任务。
    更何况,在马上连续不停地颠簸了两天两夜,千里的身体早已到达极限。
    此刻还能稳稳坐在马上,全靠顽强的意志在支撑着。
    这样羸弱的身躯,还怎么期望他能一路杀入皇宫,杀到见着公主为止?
    班布达沉吟片刻,点头:“好,我带你去见公主。”
    咦?!
    包括尘华在内,所有人都睁大眼,一脸诧异地瞪着班布达。
    这么好说话?!
    喀巴连忙伸出手要接住自己的眼珠子:皇兄今天不是吃错药了吧?
    他们哪里知道,班布达之前心中的百转千折,此刻的他,只要有可能让尘华留下来的事,他都会去做,就更不用说让千里跟公主见面这种区区小事了。
    尘华开了口,他还会不愿意吗?
    见班布达一口答应下来,千里激动之余,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焦虑:“事不宜迟,请单于带路。”
    班布达点点头,道:“可是我没有马,难不成还要我跟两位的坐骑赛跑吗?”
    两人一怔。
    现在要让千里下马,是不可能的。
    让班布达走路,他们骑马,却会大大折损班布达的威严。
    而且现在才唤人去牵马,等牵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如果单于不嫌弃,请与尘华共乘一骑吧。”尘华思索片刻,想出了一个折衷的方案。
    “好啊!”班布达欣喜若狂地翻身上马,从尘华背后伸出手臂接过缰绳,把尘华纤长的身躯圈在怀里。
    “驾!”
    班布达一声大喝,白马抢先而去。
    千里一振缰绳,尾随在后。
    “喂!等等我啊!不要扔下我!”
    喀巴跑在最后吃灰。
    “可恶!”

    
    明仪,我来了。
    白衣人伏在马上,心中又酸又痛。
    不知道现在才醒悟的我,你还会原谅吗?
    可是,我终究还是来了。
    虽然迟了点……
    但是,我会带你走。
    这一次,我要带你走到天涯海角,走到再也没有东西可以让你哭泣的地方。
    你不再是公主,我也不理什么天下苍生。
    天下……让该操心的人去操心吧!
    然后,我成为你的夫,你,成为我的妻。
    就这样过一辈子。
    好吗,明仪?
    白衣人的眼光渐渐犀利起来。
    公主殿,就在前面了。

    嗤!
    剑身入肉的撕裂声格外清晰。
    蓉儿的惨叫只响起一瞬,便马上消失在空阔的寝宫里。
    地毯上,血泊慢慢形成。
    猊垚抽回剑,剑尖轻轻一挥,剑身上蓉儿的鲜血洒在明仪毫无生气的脸上。
    “连自己的贴身婢女遇害都没有反应吗……”他笑了笑,“失去那个男人,真的让你这么难以忍受吗?”
    被问的人仍然没有丝毫动静。
    “你也很想快点解脱吧……那我就算做件功德,成全你!”
    铿!
    两柄格在一起的利剑,都映出猊垚惊恐的眼神。
    “你……千里?!”

    好不容易来到明仪寝宫,一走进去,还未来得及寻找明仪的身影,便闻到了一股新鲜的血腥味。
    他本能地,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也忘记了自己如今羸弱的身体,从四肢百骸压迫出最后一丝潜能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掠到血腥与杀气汇聚的地方。
    千钧一发之际,挡下了生死一剑。
    此刻,浑身发冷。
    只要再迟一息,明仪便会如地上的蓉儿一样,变成冰冷的尸体。
    随即,怒火在胸腔中腾地燃烧翻滚起来。
    “谋害公主,格杀勿论!”
    话毕,剑身一旋,生生切向猊垚的脖子。
    面对死亡的威胁,猊垚顾不上顺着他的破绽给他的肩膀来一剑,身子一扭,迅速回剑格挡。
    铿!
    两剑再次以惊天动地之势撞击在一起。
    迸出的火花几乎耀花了猊垚的眼。
    一想到有人要伤害公主,千里就发了狂似的不要命地举剑向猊垚刺去。他重伤未愈,周身破绽,猊垚本可以很轻松地将他一举挑杀,奈何千里毫不在乎猊垚的攻势,对猊垚的来剑更是不闪不躲,只一心要劈开猊垚的脑瓜子。伤了对方自己却要送命,这样的赔本买卖猊垚如何肯做,于是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抽回几乎要刺中千里的剑,改而挡住千里砍向脑门的狠命剑势。
    如此来回几十招,猊垚渐渐从一开始得喘不过气变成了游刃有余。
    千里毕竟是个重伤患,方才的凶狠只是凭着一口悲愤怒气,但哀兵之勇坚不可久,终于被猊垚找到了机会,一剑刺向他的心窝!
    千里虽然看见那道刺向自己胸膛的寒光,但是身体已经不听大脑使唤了,无法避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寒光即将没入胸膛。
    铿!
    猊垚的剑第三次被人以有死无生一往无前的气势格住!
    两人的眼睛不约而同地睁大。
    纤弱的身躯,经过几天的折磨更显瘦削憔悴,不再光滑细嫩的小手,却牢牢地、稳稳地持着小巧的匕首,承接了气势万钧的一剑。
    “不准碰我的男人!”
    明仪阴狠地低吼。
    很快,猊垚回过神来,笑得更加狠毒。
    “我倒要看看,凭公主这么高贵的匕首,可以挡住我多久?”
    漫天银芒如潮水般铺天盖地地将明仪笼罩住。

    嗤!
    银芒闪动的风声虽大,一声细弱得几不可闻的肌肉撕裂声依然清晰地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声起,光止。
    猊垚的脸色变得很古怪,嘴角**了一下,带着不甘的眼神缓缓倒下。
    背后,白袍男子静静持剑而立,清冷澄澈的眼神轻轻落在两人讶异的脸上,古井无波。
    “让千里卫长受惊,尘华该死。”他淡淡道。
    耶——?!
    两人的模样像被喂食过度而暴毙的金鱼。
    千里卫长?!
    “难道你是……?!”
    白袍男子抬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玉坠。
    一个呈木色的、被雕成一条小舟玉坠。
    这个……是柏舟营的……
    千里一下子明白了白袍男子的真正身份,明仪与千里相交甚久,自然也知道玉坠代表的意思。悬了老久的心,刹时落地。
    这个玉坠,代表的就是安全与强大。
    两人不由自主地全身放松。极度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意识也随即断裂。
    白袍男子眼明手快地接住两人向他倒来的身躯,毫不费力地将他们一手一个抱回床上。
    看着两人依偎在一起的如孩子般安心的睡脸,白袍男子微微一笑,为他们掖好被子。
    “不管过了多久,你还是这样让我操心哪……儿子。”
    白皙修长的手,温柔抚过千里熟睡的脸庞。

    “什么?!柏舟营的影子?!”尚轩眼一瞪,像针刺屁股一样跳起来。
    蓝衣人仿佛完全没感觉到尚轩切肉刮骨的杀人眼光,缓缓绽开一个慵懒的笑容:“对啊,匈奴国师尘华就是三十年前被清愁山庄派去匈奴做暗桩的影子。”无辜地朝某人眨眨眼,“怎么,你不知道吗?”
    “你……你……!你怎么不早说!”尚轩发誓,他已经感到自己的头顶在冒烟了!
    这个该死的家伙,把个柏舟营的影子暗桩安插在匈奴国内都不让他知道!害他担心个半死!
    如果早知道有个超级无敌大帮手在匈奴埋着,他又何必劳师动众,犯下篡位的骂名?!
    仿佛能听到尚轩心中的抱怨,蓝衣人一改慵懒之姿,可怜兮兮地噘起嘴巴,眼中水光流转:“你怪我吗,尚轩?”
    “我……!”
    天知道他真的很想、很想一脚把这个混小子的俊脸踩扁,然后再把他扒光吊在城门上示众三日方能解心头之恨。
    可惜,一见到他故作可怜的模样,满肚子的脏话冲到喉头,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对着那张脸咆哮出来。
    冤孽啊……
    坐在蓝衣人身边的翠衣女子捧着茶杯,埋首闷笑。
    自己的主子虽然是个祸害,但是对着这个祸害,能发火的人还真没有几个呢!
    别的不说,光是那张无比阳光灿烂的俊脸,一笑起来,就如一道温暖的光晔直入心田,只要心中曾经受过伤的人,都不会不被这笑容吸引。
    这样的人,只有被人爱上的份,绝没有被人憎恨的份。
    谁心里没有那么一道两道伤口呢?
    尚轩重重地喘气,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脸上早已恢复成一向的沉静稳重。
    也罢,早一点称帝,明仪的幸福也能多一点保障。
    “我警告你,凝绿!”尚轩忽然跨步上前,两手一伸揪住蓝衣人的衣襟,把他从椅子里拖了起来,鼻子对鼻子眼睛对眼睛地说:“你害我犯下篡位的罪行,这个黑锅可不能我一个人背!等我登基以后,你怎么着也得在朝廷中找一个位子坐下去!看你要当文宰还是武将,悉听尊便,总之你别想一个人逍遥快活去!”
    寒凝绿的脸色立马变得跟自己的名字一样,“我、我才不要……!”
    “由不得你了!”尚轩恶狠狠地笑了,“如果你不答应,我马上出去让那群老顽固的卫队射个万箭穿心!”
    寒凝绿一窒,身体瞬间绷紧又在瞬间瘫软。
    “知道了啦……”
    “知道就好。”尚轩扳回一城,心情大好,不由得轻佻地拍了拍寒凝绿的俊脸。
    忽然一人来报:“皇上,叛军已全部剿灭!”
    “嗯,传令下去,让林羽将军领兵清剿叛军残党,将所有叛军的家都给我抄了!”
    “是!”
    来人匆忙退下。蓝衣人再次回到窗边,倚着栏杆,懒洋洋地眺望远处京城四起的黑烟。
    “叛军……呵呵。”
    翠衣女子轻步跟过去,站在蓝衣人身后陪他一同眺望狼烟。
    “自古成王败寇,败者被冠上‘叛军’的罪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翠衣女子轻声道。
    “我当然知道,只是觉得很好玩。”
    “好玩?”
    “每次看到这样的情景,都会觉得世间没有什么正义与邪恶之分,起码没有什么绝对的正义与绝对的邪恶……大家都是一样的。”蓝衣人低声笑起来,“这是否佛祖所说的,众生皆平等?”
    翠衣女子亦失笑:“少主脑子里就想着些稀奇古怪的道理。”
    蓝衣人回头朝翠衣女子露齿一笑,竟如孩童般纯真。
    “铺翠,我好喜欢你哦。”
    翠衣女子心中微微一颤,脸上面不改容,亦是纯真一笑。
    “我也好喜欢你哦,少主。”
    我好喜欢你。
    好喜欢你。
    锦衣少年立于两人身后,将翠衣女子的黯然神伤尽数收入眼底。
    不知谁的叹息,悄悄回荡在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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