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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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千里……”
“千里是谁?”
正在拧毛巾的手微微一顿,女人的背影有一瞬间的僵硬。
“我问你,你家公主嘴里叫的千里是谁。”
蓉儿慢慢转过身,用拧干的毛巾为床上的人儿拭干额上的冷汗,一边擦着一边脑袋快速地运转。
“千里是这次护送公主的将军,也就是与我们在一起的那个男人。”蓉儿回头镇定地看着发问的人的双眼,语气平淡无奇。
“是吗?他跟公主是什么关系?”
“奴婢不清楚。奴婢只知道,公主跟太子的感情很好,而千里将军,是太子的好朋友。奴婢想,公主与将军或许也是朋友吧。”
“只是朋友,会连在昏迷中都呼唤他的名字吗?”
“这也难怪,公主此次和亲,身边没有一个亲人,除了蓉儿,将军就是和公主最熟悉的人了,公主会担心挂念他也是人之常情。”蓉儿脸上露出怜惜公主的神色,语气坦然诚恳,让人不得不信。从小在宫中夹缝求生,如果没有一点点应变能力,早死了上千万次了。蓉儿很明白该如何反应才能让自己的话可信度最高: “单于如果没有其它事,可否回避一下?奴婢要为公主净身了。”
班布达单于勾起嘴角,双手抱胸,伟岸的身躯不动如山:“公主是即将嫁与本王的人,没有人比本王更有看她身子的资格,何须回避?”
蓉儿的脸不禁烧红起来,嗫嗫嚅嚅道:“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需要本王帮忙吗?也好,她毕竟是本王未来的妻子,又是公主,本王理应照顾她。你退下吧,本王为她净身。”
“不、不行!”蓉儿大惊失色,不由自主地扑到明仪身上希望阻挡班布达单于的脚步。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对本王说不行?来人,将这个女人拖出去!”班布达单于大喝一声,几个壮硕的侍卫便鱼贯而入,要将蓉儿强制带下去。
“我不要!公主!公主!您快醒醒!”蓉儿一边挣扎一边哭叫着:“不要不要!”
“带下去!”
“是!”侍卫们领命,将蓉儿拎小鸡一般拎了出去。
室内顿时安静下来。班布达单于回头看着床上的人儿,不由暗赞一声。
娇俏白嫩的脸蛋,浅浅的樱色嘴唇,理应如水般柔软,却在人看见那对紧蹙的青黛时,统统染上了一层倔强的神色。
忍不住伸手抚摸她的脸:“真美……这样美丽的公主也舍得送过来,你们父皇真是狠心哪……”
“掌权者,哪个不狠心?”
忽然睁开的宛如星辰般美丽的黑眸让班布达单于小吃一惊,只一瞬,他马上恢复了镇静:“什么时候醒的?”
“蓉儿刚刚叫得像屠宰场宰杀牲畜一样,这样还不醒的人是死人。”
有时候过分的含蓄说法反而会显得更加幽默。
班布达单于马上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看来本王的新娘子是个很风趣的公主呢。”笑罢,他低下头轻轻捏住她的下颌:“这样就不会无聊了。”
“谢谢夸奖。不过,可否请单于将蓉儿叫回来呢?本宫浑身又湿又粘的感到非常不舒服。”
“娘子想净身,夫君可以代劳。”
“夫君?”明仪怔了怔,随即扬起轻蔑的笑容:“真抱歉,班布达单于,我虽然听从父皇的话来到西域,但是并没有打算顺从一个陌生的男人。想要我心甘情愿地跟随你,你必须先让我看到你的实力——我只服从强者。”
班布达单于完全傻住了,好一会儿才说得出话:“你父皇将你送过来,不就是对我的实力最好的证明吗?”
“哈哈哈哈……”这次轮到明仪仰天大笑:“我怎么不知道原来单于你是这么天真的?虽然我贵为公主,但是你数过没有,我父皇的女儿多如天上繁星,每一个只是父皇的棋子而已。在我们国家,男尊女卑,公主的地位远不如王子,牺牲个把公主,对父皇来说,根本无关痛痒。如果将一个公主和一个为国家屡立战功的将军放在天平上,让父皇选一百次,他都会选择那个将军——你懂了吧,班布达单于?你远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受我父皇重视。”
赤裸裸的话语让班布达脸部抽搐不已。
“所以,如果你想让我顺从你,那就将你的实力亮出来让我看看吧!只要你以实力获得我的尊重,我自然心甘情愿将自己交给你……当然,如果单于想霸王硬上弓,我一个弱女子,又远离父皇的庇荫,自然是无法反抗的。单于想这么做的话,请便。”明仪说罢,轻蔑地笑着,轻轻闭上眼。
班布达看着床上的女子,心中既愤怒又感叹:想不到天朝皇帝送过来的公主并非一个绣花枕头。伶牙俐齿,胆色过人,几句话就挑起了他的征服欲,又让他无法真的对她下手。
磨了一会儿牙,班布达狠狠地笑了。
“听到你这么说,本王如果还霸王硬上弓的话,岂非会让你一生轻视?好,本王就让你看看我的实力,到时候,本王要你心甘情愿自荐枕席!”
明仪慢慢睁开眼,嘴角笑容更加浓郁。
“那本公主就期待单于的表现了——请千万不要让本公主失望啊。”
明仪一醒来就征服了班布达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皇宫。匈奴的宫人们都收敛了对她的轻视——毕竟,能让班布达无功而返的,这从天朝过来的柔弱公主还是第一个。
当然,这种尊敬只是给明仪一人的。至于与明仪一同被救回来的千里就没有这样的厚待了。
“我要见明仪公主。”
宫门侍卫打量一下眼前这个瘦弱的天朝男人,轻蔑地笑了笑,不予理睬。
一身书生文士衫的千里不愠不恼,再次说道:“我要见明仪公主。”
“你以为公主是什么人?哪容得你说见就见?”
“我是皇上派来保护公主的,我必须确认公主平安无事方能安心回国——我要见明仪公主。”男人不卑不亢地淡淡说道。
宫门侍卫有点脸上挂不住了。不知为何,这个男人明明比他们还要矮半个头,一身瘦得像白斩鸡的骨架,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偏偏两只眼睛黑得发亮,透出令人挺不直腰杆的压迫感。
“谁要见公主?”
就在侍卫们顶不住压力要使用暴力驱逐男人的时候,一个冷冷淡淡的声音切破了僵持的状态。
“皇上!”宫门侍卫马上跪下。
班布达行猎回宫,就看见一个人站在宫门说要见他尚未洞房的新娘子。
其实也不能说是一个人,毕竟站在宫门处还有好几个侍卫呢,可是班布达眼中只看得见这个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的男人。那样出众的男人,皇族里也难得几个。往那儿随随便便一站,身上的光彩就掩盖了所有人。与男人一比,几个侍卫的存在感简直为零,这也怪不得班布达看不见其他人了。
班布达轻轻驱马往前走了几步,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白衣男子:“你就是千里?负责护送公主的将军?”
“正是在下。阁下便是班布达单于了吧?”千里微微点头,不卑不亢地看着班布达。
班布达被白衣男子云淡风轻的目光刺了一下,心下暗惊:他明明是坐在马上的,但与男子对视时竟像是在平视一样。
好厉害的人物。
“你要见公主也并非不可以,但是公主失血过多,需要再静养一段日子。你过些时日再过来吧。”
千里被“失血过多”的字眼深深刺痛了心脏。勉强定住自己,他问:“公主已经没有危险了,是吧?”
“嗯,只是还很虚弱,恐怕是不能见客了。”
“哦……那在下过段时间再来求见好了……先告辞了。”千里再次点头,就要越过马匹离去。忽然眼光扫到班布达挂在马后的猎物,不由得又返回来对班布达说:“单于请不要跟公主说去了狩猎,否则以公主好动的性子,一定不愿意再躺在床上乖乖养伤……还有,请千万别让公主在养伤期间见到弓箭,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没人会敢再去服侍公主,请单于谨记。”
“……”
班布达哑口无言地看着男子留下隐晦不明的话语之后扬长离去。
班布达看着眼前美丽的柔弱公主,不禁想起傍晚白衣男子意义不明的话语。
他这样说反而会让人更想知道公主的反应啊!班布达嘲讽一笑,决定反其道而行:“我今天去狩猎了。”
明仪正捧着药碗喝药,闻言,扫了他一眼。
“单于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不用一一向我报告的。”
这几天老碰明仪的软钉子,班布达觉得自己的脸皮已经厚了一层。对于明仪的冷嘲热讽,他基本可以做到心平气和地忽略掉:“你会骑术吗?”
“马马虎虎。”
“箭术呢?”
明仪再度扫了他一眼,这回的意味很轻蔑了:“怎么,单于很感兴趣吗?”
“只是想了解一下。”
“听说塞外多的是骑射好手,连单于也是之中的高手……是吗?”
“嗯。”
明仪看着魁梧的男人爽快地承认了自己“高手”的身份,不禁暗叹:真是化外之民,连最基本的美德——谦虚都没有。既然如此,本公主也不需要对你客气!
打定主意,明仪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搁下碗,对男人妩媚一笑:“我这么说吧,单以箭术而言,你们塞外所谓的高手……在我面前就像三岁小孩一样。”
意外的是,班布达没有被明仪的狂言所激怒,眼中反而燃起了兴奋的光彩:“公主的箭术果真如此精湛?”
“等我身体恢复,你就会见识到了。”明仪冷冷淡淡地回道。
“你们天朝的姑娘不是只准种种草,绣绣花,窝在深闺发霉吗?”
明仪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就当我是个特殊例子吧。”
“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天朝皇帝真是不识宝,竟将你这样的女中豪杰送到塞外——有这样学识渊博身手了得的王后,国家何愁不兴?”班布达露出赞赏的笑容。
“哼……那也得我这个王后愿意协助王——单于还没让我见识到你的力量吧?”
“会有机会的,我一点都不急,”班布达忽然地凑到明仪脸前,呼吸吐在她脸上:“……来日方长。”
原本想吓吓她,看一下她惊慌的神色。没料到,明仪竟眼也不眨,不躲不闪,直直地近距离看回去:“放心,本公主也不急。单于可以慢、慢、来。”最好一辈子都不要让我看到!
班布达心中赞赏更盛:好一个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奇女子!
难道就没有能让这个女子变脸的事情吗?不,一定有的。那么会是什么呢?
一声声虚弱的呼唤又浮上他的脑中,不由得脱口而出:“那个与你一起被救回来的男人今天来求见过,被我打发掉了。”
床边的汤碗被袖子拂落地毯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却意外地重重击在班布达心上。
“你是说……千里?!”
几天来一直冷淡的声调终于有了波澜。
“你是说……千里?!”
明仪一定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神情,简直就像一个焦急等待长年征战沙场、音讯全无的丈夫,突然听到了关于丈夫消息的妻子。
班布达也一定不知道自己现在脸上的神情,与一个被别人抢走心爱的玩具的小孩子无异。他感到心脏有点隐隐作痛,却不明白为何会有这种异状。自己的身体一向强壮,这种疼痛简直史无前例……不,应该说是匪夷所思。
而且,也不太像是身体出毛病的痛啊?
“千里他……他怎样了?他还好吧?他现在在哪里?什么人在照顾她?他的伤势怎样了?”一连串问题劈头盖来,打得班布达毫无招架之力。
“你那么在意他做什么?”班布达不明白为什么当自己说出这句话时,会有一股连自己嗅着都觉得难受的酸味。
“他是我天朝的将军,是皇兄专门派来护送我到西域的,我要确保他平安无事地回到天朝。”明仪也感到自己有点失态了,连忙掩饰道。
“只是这样?”
“……当然,不然你以为还有什么?”
“……不对,”班布达直视她的双眼,双手扣住她的肩膀,缓缓吐出令她几乎心跳停止的话语:“你喜欢他!”
她的瞳孔瞬间收缩了。
“不,还是不对……”班布达仔细地观察着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动,说:“你爱他!”
整个人都僵化了。
两人定定地互相凝视,室中的气氛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晌久,她才缓缓放松了僵硬的身体,脸色恢复正常:“没错,我爱他……犹胜己身。”
这回倒是他僵住了。
没想到早已暴露的事情,听她亲口说出来仍带有无与伦比的冲击力。
“你不否认?”
“就算否认,你会信?而且……我也不想再掩饰对他的感情……很累……”明仪看着男人,神情很疲惫:“单于,没有爱过人的你,绝对不会明了那种痛苦的感受……那种……很爱很爱一个人,爱得很深很深,却无法不将这份感情压抑在心底的感受……你不会懂……”
班布达紧紧地锁住她的眼睛:“这么说,你很懂?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那么顺从地嫁过来?他是和亲队的将军,自然有办法带你远走高飞。”
“我一点都不顺从,我也反抗过,我也求过他带我走……”明仪苦笑,“可是,他不肯。”
班布达再一次震撼了。
“他不肯?!”声调不由得拔高八度,“为什么?!”
“因为……天下苍生。”明仪自嘲地嗤笑一声,随即又露出认命的神情,幽幽地抬头盯着天花板,“他是一个很傻的男人,他从来只懂得为别人着想,从来都不懂得自私一下。他可以为一些不相干的可怜人牺牲自己的一切,包括……牺牲我。正因为他太不会为自己打算,所以经常会割舍掉自己重要的东西;而他将我们看成一个整体,所以他……也将我割舍了……”
“怎么会……那个男人,在想什么?”班布达不敢置信像她这么好的女人竟然有人舍得放弃。
“他有帝王的气度,这是我看中他的原因……但他没有帝王的野心。”明仪幽幽叹一口气,调回目光看着班布达:“如何,单于?我这么说,满足您的好奇了吗?如果您认为我对您不忠诚,大可以将我鞭鞑五十然后打入冷宫。”
班布达看着她万事皆无所谓的脸,不由得非常想了解那个叫千里的男人。
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才能让这个与众不同眼高于顶的皇族公主爱得如此死心塌地?
“你没有做出对我不忠的事,我无需怀疑什么。”班布达摩挲着她的手臂:仅覆盖着一层单薄丝绸的玉臂有着一个不自然突起的点,班布达知道,那是证明她清白的守宫砂:“不过,我越来越对那个叫千里的男人感兴趣了。
”
明仪怔了怔,随即微微一笑:“单于,您不像是有龙阳之好的人啊!”
“什么龙阳……”明仪的思维跳得太快,班布达一时跟不上,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胡说八道!”吼得脸都通红通红。
“食色性也,坦诚何妨?”
班布达觉得明仪脸上暧昧的笑容实在欠揍极了。如果是其他人对他开这种低劣的玩笑,哪怕是天皇老子呢,都要先踹上十脚八脚再说其他。
欣赏够班布达有气难伸的表情后,明仪觉得出了一口恶气,决定是见好就收的时候了:“好了好了,不闹了。反正我跟他之间就是这样,单于你看着办吧!不过我先声明一点——”
看着明仪突然严肃起来的神色,班布达不由得也紧张起来:“什么?”
“本宫向来没有与男人共事一夫的习惯。”
“你这个女人有完没完啊——!!!”咆哮声穿透了诺大皇宫中每个人的耳朵。
蓉儿终于被批准回来服侍明仪,一见到明仪,她便哭叫着扑上去:“公主,您没事吧?!”
明仪被她的激动搞得有点忍俊不禁:“我能有什么事啊?”
“上次班布达单于说要替您净身,他……他到底有没有……”蓉儿脸蛋烧得通红通红,“得逞”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放心,他暂时还不会对我做什么。”
“咦?为什么?”
“因为他是个很重自尊的男人。”明仪轻描淡写地带过,握住蓉儿的小手,说:“蓉儿,我求你帮我做一件事。”
蓉儿马上诚惶诚恐地跪下:“公主有什么尽管吩咐,蓉儿定当全力以赴,死而后已。”
“没有那么严重。”明仪虚弱地笑笑,说:“你知道千里如今住在何处吧?”
“难道公主你想……”叫我带您去见千里将军?蓉儿被自己的想法吓得脸色苍白。
“不是,我只是想请你帮我去看看他。他比不得我,只是个护送的将军而已,在这些匈奴人眼中,或许连个下人也不如,我实在想不出匈奴人会有善待千里的理由……我不想让他受苦。你去看看他,如果他过得不好,回来跟我说,我会想办法。明白吗,蓉儿?你只需要汇报他的现况就可以了……求求你,蓉儿。”
主子为了这么一件易如反掌的小事恳求自己,哪个能忍心不帮这个忙?
“蓉儿遵命。”
“公主您真美,穿上我们匈奴服一点不会显得格格不入,反而别有一种异域风情。”
明仪由得这些匈奴宫女对她大加赞赏,心里千转百折全是蓉儿回来后向她汇报的情况。
这些该死的匈奴人,竟然如此待薄我的千里!等蓉儿将有份欺负千里的人的名单弄回来给我,你们就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正想得咬牙切齿,身后便传来了这半个月来每天被迫传入耳中的声音:“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参见王上。”宫女们齐刷刷跪倒一片。
“下去吧。”班布达挥退了一群宫女,围着明仪转了一圈,眼中不禁露出惊艳的光彩:“你今天真漂亮!”
“我哪天不漂亮?”明仪没好气地吐槽一句。
“我明白,天生丽质难自弃。我应该这么说,你今天特别漂亮。”班布达已经完全习惯了明仪对他冷嘲热讽不理不睬的态度。
明仪对于这种听了十几年的赞美早已耳朵生茧。这世上能令她感动的赞美只能出自她最心爱的男人口中。
回想起千里当初对于精心打扮的她没有任何赞美话语,只是流露出一种明显的惊艳神色,看着她眼也不眨,眼睛甚至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千里觉得她很美,虽然他没有说出口,但已让她觉得自己比清愁山庄的迷晔姑娘还要美了。
除了千里,谁也不能让她觉得自己美。而她,只需要那唯一的人觉得她美,便心满意足。
其余的,直如粪土一般,令她心生厌烦。
“你刚刚在想些什么?”
“没想什么。我说单于,您整天往本宫这儿跑,您不烦,本宫都烦了。一国之君,难道不是日理万机的吗?”明仪说得非常不客气。事实上,打断她对千里的思念的人,永远不要期望她会有好脸色。
“哦,来看看自己妻子的空闲还是有的。”班布达扬起一抹俊朗的微笑。
“哼。”明仪索性扭过头不理他。班布达敛住笑容,随即又展开一朵更为灿烂的笑容:“公主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吧?那么……可愿与本王一同狩猎?”
明仪果真如他所料地回过头来,双眼闪烁着难得一见的光彩:“你肯让我去?”
“本王一直对公主的精湛箭术念念不忘。”
明仪难掩激动兴奋的心情,马上跳起来大叫:“来人啊,替本宫更衣!”
宫女们一拥而入,班布达气定神闲地笑道:“公主要与本王一同狩猎,你们给公主换套骑装吧。”
“是。”
宫女们应诺着,马上找来骑装让明仪换上。明仪扫了班布达一眼,不甚在意地问:“单于不回避一下吗?”
“你要丈夫回避妻子换衣服?”班布达微笑着走过去,附在她耳边低喃:“还是说,你想保存原打算留给他的忠贞?”
“哼。”明仪勾起习惯的轻蔑笑容:“人的忠贞,不是靠这些世俗规条来维持的。”
班布达忍不住对她充满激赏:这个女子,若能将她降服,必将助他成为万王之王。
“如果单于想在一旁观赏,本宫也无所谓。”
“不,我还是回避一下吧。”班布达一边说着,迈步朝门外走去。对不同的人要有不同的应付方法,这才是上位者的智慧。
背后传来不解的声音:“为什么?”
“因为你值得我尊重。”
班布达享受着身后那与众不同的女子的注视,轻快地走出房外。
这是他第一次在明仪的目送下离开。
感觉实在不是一般的好。
两人在侍卫的簇拥下来到狩猎场。说是狩猎场,其实就是一大片无主的草原丛林,只不过刚好被划分到匈奴版图内。
明仪的出现显然让所有人眼前一亮。一个穿着豹纹骑装的少年率先开口道:“王兄,这位就是王嫂吧?好一个美人,比我们匈奴第一美人还要美!”
虽然他说出了在场所有男人的心声,但是没有一个人敢附和他,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话题中的另一个女主角。
班布达看着这个没有任何心机、率直得令人尴尬难堪的亲弟弟,无奈之余不禁宠溺地摸摸他凌乱的头发:“喀巴,明仪和塞吉娜是两个风情完全不同的美女,如何能够相比?只是你比较欣赏清丽的女子,才会觉得明仪比较美吧?”
听着班布达出面打圆场,其他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可是紧接着,天生神经比马缰还粗的喀巴就让众人刚归位的心脏又吊到了嗓子眼:“可是王兄,我本来就是比较喜欢狂野的女孩子啊!就算两个人风情不同,我还是觉得明仪公主比较美。”他自己找死还不够,还要回过头将别人也拖下水:“你们也是这么觉得吧?”
被他秀目扫中的人们个个化成石像,似乎隐隐还有几条裂缝:杀人啊!
说是?那是肯定不可能的。说不是?指不定又会得罪这位看上去似乎挺心高气傲的公主。
喀巴似乎觉得他们在井里扑腾还不够惨,随手再推一块石头下去:“你们怎么不说话?你们刚刚不是每个都看得目不转睛吗?”
饶命啊小祖宗——!众人都露出了恨不得马上背过气去的表情。
就算你对女人的了解再怎么不够深,也该知道在一个女人,尤其是公认已久的大美女面前赞美另一个女人比她更美是禁忌,禁忌啊!!
班布达已经完全无奈了,生平第一次明白什么叫“朽木不可雕”,只能抬头作无语问苍天状。明仪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这样的事情她不是没干过,小时候她假装天真地挑拨贵妃之间的关系时,最大的战利品就是欣赏不幸被她问到的人的表情。那种女人听到后像吃了一颗蛋男人听到后像知道自己会生蛋的表情真是太具有娱乐性了。
真是怀念啊——原来在这里也是可以这样整人的,看来这里还是挺阳光明媚的嘛!
最后打破僵局的竟然是话题的主角之一塞吉娜。她英姿飒爽地大步走出人群,向班布达和明仪鞠了鞠躬,说:“天朝公主美艳动人,塞吉娜甘拜下风。”
明仪愣了愣,对眼前的美女不禁多了份好感——她向来喜欢肯服软的人:“塞吉娜过奖了,这只是本宫的父皇和母妃的功劳,本宫不敢专美于前。”
塞吉娜怔了怔,显然是第一次听到一个女人如此评价自己的美貌。爽朗的笑容随即浮现在塞吉娜脸上:她不禁喜欢起这个天朝公主了。
“公主真是妙人妙语。”另一个皇族宗亲也站出来缓和气氛:“公主能让单于带出来参与狩猎,想必马术和箭术都不错吧?”
“还过得去吧。”明仪淡淡地说道。班布达不禁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这个小妮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谦虚了?
喀巴也耐不住了,他迫不及待地说:“那么王兄,我们马上开始吧!”真想快点见识一下这个天朝公主的身手啊!
班布达接过侍卫递过来的缰绳,再交给明仪。明仪看了眼高大的西域马,撇撇嘴,嘟囔一句“物以类聚”,然后一跃上马。
众人都有点看呆了。只是一个随随便便、简简单单、这些在马上长大的王孙贵族不知看过、做过几千万遍的上马动作,现在换明仪来做,却是不可思议的轻盈曼妙,宛如一个精灵在飘然飞舞。
马上的明仪展现出另一种与方才南辕北辙的风情:狂野、自信、傲睨天下,脸上的光彩仿佛在宣告她可以征服整片蓝天。
班布达也不由得看得痴了。
这个美丽的天朝公主还拥有多少种不同的风情?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每一种,都将非常让人惊艳,让人无法从她身上将目光移开。
“上马!”
一声令下,众人如梦初醒,纷纷跃上自己的爱驹。
“出发!”
数百匹马驹瞬间朝前方奔去!
冲在最前面的是明仪和班布达。这是理所当然的,谁敢跑在王上前面?而事实上,他们也实在跟不上这两人的速度——马术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任何人都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天朝公主竟然有实力与班布达并驾齐驱。要知道,班布达是他们这些在马上长大的西域男儿们心目中的偶像。论马术,班布达自认第二,那么没有任何人敢拍着胸部说:老子天下第一。
班布达不仅身居马术第一高手的位子,而且在技术上也将第二名甩出去大老远。
这样的马上霸主,竟然……被一个天朝公主轻易追上了……
众人心中不禁对明仪崇拜起来。
这个女人,有足够的资格站在班布达身边!
班布达眼底也燃起了棋逢对手的兴奋:“你果然名不虚传!”
明仪连看他一眼的意愿都没有。虽然很想甩掉他,但班布达也的确非省油的灯,她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他却依然跟在身侧。
“你觉得我的马术如何?”没有看他,美丽的眼眸只盯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非常好。与我不相伯仲。”班布达从不会吝惜对她的赞美。
明仪嘴角勾起一抹轻笑:“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识过千里的马术。”
“你说什么?”
“我的马术是他教的,我只学到他三成功夫而已。”
班布达不禁愕然:“你在说笑吧?”
“我是否说笑,单于可以找机会验证一下。不过,我听说你们一向崇尚武力,身手好的马上英雄总是万民拥戴……可是当真?”
“当然是真的。”
“那么我奉劝单于警告一下您的部下,别让他们对千里太过折辱——他是真正的英雄。”
“如果是真正的英雄,自然可以靠自己获得其他人的尊重敬仰。”
“他只是不屑要这些浮名。如果你真的见过他,不会不知道他的超群卓绝。他之所以任由那些人折辱他,不反抗,是因为他顾虑到我。他知道我将要一生留在这里,他不希望因为他自己而破坏我的名声。”明仪再抽一马鞭,“我说过,他是一个从来不懂得自私一点的傻男人。”
“一生留在这里吗……”班布达咀嚼着这句话,心中不禁甜丝丝的:“好,我会注意。”
明仪看了他一眼,回过头又道:“单于,我希望你不要吃他的醋。毕竟,我接下来所有的人生要停留的地方是这里,而不是他的身边。”
班布达的脸腾地红了。
吃醋?吃那个男人的醋?
“我才没有……”
“不要否认,你已经喜欢上我了吧?”明仪冷冷淡淡地说着,“还是说,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喜欢上我了?”
“你、你凭什么说我喜欢你!?”
明仪再度轻蔑地扫了他一眼:“不对。”
“啊?”
“你已经爱上我了。”语气跟班布达之前揭穿她对千里的感情时完全没有二致。
班布达差点震撼得从马上摔下去!
明仪嘲讽一笑,抬头望了望天空,左肩一斜,箭囊从背上滑下。
“单于,你看。”
班布达闻言顺着她的眼光看去——“是狂鹫。”
“就将它定为我的第一个猎物吧。”嘴角勾起狠笑,张弓搭箭,就准备将半个月来窝心里的鸟气全发泄在这只可怜的狂鹫身上。
“不是我想打击你,狂鹫非常机敏,比鹰还要难捕,弓箭是无法对它造成伤害的。”班布达担心地看着她。
“是吗?”明仪眯起眼,“总不会比雪狐更难吧?”
“雪狐根本无法跟它比。”班布达极力希望打消她的念头。
“那我就更加志在必得了。”弓张到极致,三只箭羽带着淡淡魅影破空而出!
被盯上的狂鹫一听到下面传来异常的风声,硕大的硬翅一震,“嗖”地往斜上方飞去,三箭中仅有一箭轻轻擦过它的皮毛。
班布达用“就跟你说吧”的眼神看着明仪。明仪哼了一声,再取三箭激射而出。
狂鹫果然不是普通的聪明。方才三箭已然打草惊蛇,它又如何肯在明知自己被盯上的情况下降低高度?反而振翅飞得更高,身形被云雾一遮,肉眼几乎看不见了。三箭飞到尽头,也无法碰到高高在上的狂鹫,只能无奈地掉落下来。
明仪重重地哼了声,咬着下唇,眼神尽是不甘。班布达眯着眼目测了一下高度,说:“这种高度,恐怕得搬出祭祀用的强弓方能射得到它。”
“等拿过来,它早就跑了。”
“那倒不必担心,它不会那么快离开的。应该说,就算它离开了,等一会儿还是会回来。”
“为什么?”
“因为它是狂鹫啊。”班布达收回目光,朝明仪微微一笑:“公主应该担心的是,那强弓需四个成年男子方能拉开,就算拿来了,公主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行?拿来吧。”明仪冷冷说着。
“好吧。”班布达扭头向终于跟上来的侍卫吩咐几句,侍卫领命离去。
片刻后,侍卫将强弓拿来了——也把另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人物带来了。
“千里!?”她惊呼,脑中刹时一片空白。
被突兀地叫来的白衣男子轻轻淡淡地回以一笑:“参见明仪公主。”然后向班布达点点头:“拜见单于。”
班布达以挑衅的眼光上下切割着千里,千里却无动于衷,似乎很习惯被人如此挑皮切肉地打量。等班布达点点头,他才开口道:“单于看够了吗?”
“放肆!无礼!”后面一大群王孙贵族以及侍卫们都大声呵斥,无法容忍一个瘦弱的天朝男人在他们的地盘上对他们的英雄用平起平坐的语气说话。
班布达似笑非笑地往后面扫去一眼,人们霎时安静下来,不敢造次。他这才回头朝千里露出高傲的笑容:“听说,公主的马术是你教的?”
“没错。”
“而且只得你三成功夫?”
“如果公主是如此说的,那便是了。”白衣男子的态度不卑不亢。
“公主方才想猎一只狂鹫,可惜力所未逮……你帮你家公主将那狂鹫射下来吧?”说着,示意侍卫呈上强弓:“千里将军,不介意让本王见识一下你的身手吧?看看你是否真如公主口中所说那样……箭术精湛?”
白衣男子将目光投向明仪,明仪痴痴地凝望着他。
“既是公主所愿,属下定不负公主所望。”白衣男子向明仪微微一礼,取过强弓。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目不转睛。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此时所有人都非常想知道这个男子是否能完美达成班布达出的难题。
白衣男子平静地双手扣住强弓,取三箭置于弓上。然后……
慢慢拉出一个圆月,所有人的眼睛都渐渐瞪大了。白衣男子脸上依旧是轻轻淡淡的神色,修长白皙的手也没有过度使劲才会出现的青筋。
几乎是轻轻松松就将弓拉满了。
一把需要四个成年男子合力方能拉开的强弓。
人们心中不约而同地想起一句词——
试挽雕弓如满月——
箭头缓缓对准空中黑点的去向。
西北望——
射天狼!
长箭“嗖”地飞离众人视线,带着凄厉的风声直冲九霄!心脏骤然紧缩,风声犹在耳边,便听得一声凄厉的长啸!
一道黑影在众人的注视中直坠下来。
“千里好样的!”首先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明仪激动地策马走到白衣男子身边:“干得好!你太棒了!”
“公主过奖了。”白衣男子轻轻淡淡地放下弓箭,递还给一旁看傻了的侍卫。侍卫诚惶诚恐地接过,看向千里的眼神充满了崇敬。
“不,你是最棒的!”美丽的黑眸充满了闪耀的光彩。
淡淡地,一抹温暖的笑意自嘴角晕开。
“公主过奖了……”
明仪无法回应他。
她已经看呆了。
“蓉儿蓉儿!”人未到声先闻,蓉儿一边诧异着公主今天反常的兴奋一边急急迎上去:“公主今天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吗?”
“我今天见到千里了!”明仪激动地揪着蓉儿的衣领,她着急着想找个可以听她炫耀千里的丰功伟绩的人:“他好厉害哦!一个人拉开了四个人合力才能拉开的强弓,然后三箭定乾坤,射下了一只狂鹫!”
虽然不知道为何公主与班布达去打猎竟然会遇见千里将军,但蓉儿深知此刻绝对不宜打断公主的激奋,顺着她的话说:“千里将军果真名不虚传。”
“可不是!就连班布达他们都看得目瞪口呆呢!狂鹫耶!连他们都不敢相信有人竟然能用弓箭将一只狂鹫射下来,可是千里却轻轻松松办到了!哼!这下子他们再不敢小瞧千里了吧?”
“这下子不用担心千里将军遭人待薄了。”
“哼!”不说还好,一说明仪又撅起了小嘴:“别以为我会就这么算了……竟然敢瞧不起千里!哼,他们也不去乱葬岗打听打听,看看那些跟我明仪公主作对的人,日子好过不好过!”
“公主……”蓉儿的后脑勺流下一滴豆大的汗。
这么像地痞流氓的狠话是谁教公主的啊?如果让太子殿下听到……一想到这里,蓉儿不禁狠狠地打了个冷颤,心里暗自庆幸现在太子殿下不在身边,不然她们这些下人就是有十条命也该玩儿完了。
“公主的火气很大哦。”已经被明仪认定为烦人的跟屁虫的单于一边戏谑一边走进来:“本王还以为见到了旧情人公主会很高兴?”
班布达的话让蓉儿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几乎要睁着眼睛晕过去。
老天爷啊——怎么办啦?!让他发现啦!
明仪朝蓉儿扫了一眼,示意她冷静点,同时有点后悔没有事先告诉蓉儿她早就将千里的事向班布达摊牌了。
“单于该不会为了让明仪一解相思之苦才会派人将千里叫过去的吧?”
“的确不是。”班布达执起明仪的一缕黑发,放到唇边轻吻,眼睛宛如两丸深沉的黑水银,牢牢地锁住明仪的星眸:“只是为了实现对公主的诺言。”
明仪怔了怔,想起自己曾叫班布达注意别让手下之人太过折辱千里。难道,他是故意让那些王孙贵族们见识千里的实力?
“单于对千里的实力挺有信心的嘛!”有眼光,不错。光凭他看得起千里这一点,就足以抵消他每天像个烦人的蟑螂一样在她身边乱转的罪过了。
“我只是对自己妻子的眼光有信心。”
“你让我见千里,就不怕我红杏出墙?”
“要红杏出墙你就不会来到我眼前了。”班布达非常笃定地笑着:“你为了天下苍生来到我身边,自然会为了天下苍生而对我忠诚。”
明仪定定地看了他好久,微微一叹:“唉……没错。我不会红杏出墙——即使我再如何爱他。”
“不要说。”皱着英挺的眉,班布达温柔地抱住娇弱的身躯,低喃:“不要在我面前说你爱他。”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
“你终于承认了?”
“不对。”
“啊?”
“我爱你。”
明仪怔了怔,随即虚弱地笑开了:“单于,一时之间变得太过坦率会让人受不了啊……”
“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可是,你还不是我承认的丈夫吧?”
“……你一定要让他霸占你整个心吗?难道就不能分给我一点位置?”
“能分出来的话……”明仪幽幽一叹,“还能说真心爱着对方吗?我不能,我做不到。虽然我的人属于你,但是我无法将自己的心也交出来。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够爱上你……班布达,如果我爱的是你就不会有所谓的痛苦了,可是,人心哪能如此收控自如呢?”
“你不能试一下吗?来日方长,我相信你终有一天会忘记他的。”
明仪静静地看着他,看得他有点发毛:“怎么了?”
“单于,您知道吗?”
“什么?”头皮有点发麻,皆因明仪对他用了敬语。
“你是一个大白痴!”
“什……!?”
还没来得及反驳,两人便听到旁边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不由得一致侧目望去——
“蓉儿?!”
刺激过大,可怜的婢女终于睁着眼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