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錵纱，我不过才15岁。在那个刚刚具有模糊地审美观的年龄，我曾一度认为錵纱是我见过的，此生见过的，所有人类中最美丽的，女人——那时的錵纱，也许仅仅能被称为女孩。
    她是父亲带来的。我曾叫她姐姐。
    南方的天气总是很潮湿，尤其是梅雨季节，仿佛整个世界的空气都发了霉，阴暗潮湿着，冰冷的雨水顺着窗沿滑落，一滴一滴，蜿蜒前行。
    依然是雨天的时候，我盘腿坐在阁楼上，仰望着天窗，混合着无尽的雨声，弹着我的旧吉他，吟唱出破碎的旋律。
    我以为时间可以就这么无休止的流过，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母亲有些尖利的声音划破雨天的沉寂。
    我赤着脚走下阁楼。
    彼时的錵纱正静静地伫立在客厅老旧的雕花窗边，雨幕勾勒出她的惊艳。
    她的眸子略微细长，幽深寂寥，她有一种罂粟的美丽，颓废且堕落，尽管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只觉得她有一种蔷薇般的暗香，以及玫瑰般的优雅。再到后来，我才终于认清她的本质——开在浸满鲜血的土地上的妖艳绝望的曼珠沙华——彼岸花。
    看到的人就会死亡。她是通过死亡之路的标志。
    她看着我：你好，小孩儿。漂亮的嘴角勾勒出一个有些调皮的笑容。
    她冰凉的指尖触到我的手，带着潮湿的凉意，一点点侵蚀我的心脏。沦陷，有时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她永远都在笑，笑的堕落且放荡，却永远有一种优雅。
    眼泪对于她是不存在的，似乎也不需要。
    她生活的异常艰难，浅浅淡淡的笑容和她的身体一样脆弱，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常常，她在餐桌旁，面对母亲突然的爆发，掀翻桌子，弄得一地狼籍，或是突然会有一记耳光爆裂在她的脸上，有时是父亲的，有时是母亲的。甚至会有拳脚。母亲将自己钟爱的花瓶砸向錵纱光洁的额角。
    再或者，她身上时常出现的伤痕，时常围绕在她身边的污言秽语。她被父亲暴力的禁锢，绳锁，有时用铁链，甚至用铁丝，嵌入錵纱纤细的手腕。
    錵纱永远都在笑。
    她会披散着夜空般的黑发，耳鬓有时会出现一朵新鲜的，散发着清香的山茶花，洁白的颜色。赤着脚在黄昏时走上阁楼，浓墨重彩，泼洒。
    她是天生的画家。
    她常常会描绘出一些绚烂妖异的景色，黑暗系的华丽风采。颓废堕落。她身在那样的世界里，谁也没办法解救。
    她会在满月时摘下院子里开得正好的月季花，碾碎它，用鲜艳的汁液侵染自己苍白透明的指尖。
    她在午夜混着我的吉他声轻吟浅唱，古老的音符从她的唇齿间滑过，沁人心脾的妖艳。
    她用柔软华丽的声线称呼我，小孩儿。她常常带着午夜露水的潮湿与微凉吻我的眼睛与唇，留下她幽深的芬芳。
    伴着江南阴雨连绵的天气，她在黄昏第一滴雨落下的时候靠在我的肩头，她说，你带我走。她的眸子那一刻收敛了所有的情感与绮丽，满满盈盈的是憧憬与希望。
    我带她离开，抛弃了一切，却无法将錵纱从绝望的漩涡中拉出。
    她本是父亲的禁脔，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囚禁了錵纱11年。联合着自己本家的叔父们，做尽了猥琐龌龊的事。而日渐长大的錵纱更加显露出她放纵的美丽，诱惑人心。父亲为了独占她，带她回了家，公然背叛母亲。泯灭他早已消失殆尽的道德底线。
    錵纱的美貌害了她。
    她是罂粟，会使人沉迷着丧命。
    我带她离开了那个终日阴暗潮湿的阁楼，我许诺要给她新的生活。
    可是，就在我带着她搬进一栋充满阳光的小楼时，阳光将她美丽的秀发晒得蓬松温暖，她顺着光线用透明的指尖描绘着我的轮廓时，她笑，一瞬间阳光收敛了所有的光芒显得暗淡无光。
    然后我看见成片的鲜血从她的下身汹涌而出，那颜色鲜艳的刺眼。棉布长裙在一瞬间成为妖艳的晚礼服。
    她轰然倒地，连带着嘴角还没有消失的笑意以及突然黯淡的黑眸。
    我算好了一切，却唯独忘了。錵纱曾受过的伤害，足以毁灭她的一切，连带着她的美丽，会消失的没有痕迹。
    长期的凌辱以及过早、过度的强迫性流产，那些罪恶的男人们怕玷污自己的名誉，总是带錵纱去廉价肮脏的私人医院手术。那些危险性等同于自杀的手术。频繁且不知羞耻的进行着，一次一次，将錵纱的生命抽的一滴不剩。
    医生说，这次的大出血提前了錵纱死亡的日期，幸运的话她也许能撑过3个星期。
    我还是带她回了家，在被阳光晒得馨香的床上，她第一次哭泣，细长的黑眸里满是破碎的绝望。
    她纤细苍白的手指上还残留着蔻丹鲜艳的色彩，她冰冷的泪从精致的下颌上滑落，砸在我的手背上。
    我第一次觉得，原来眼泪的重量是如此的沉重，沉重到我无法负荷。压得我无法喘息。
    錵纱一遍又一遍固执地问，我脏吗，我脏吗，你还要我吗，你说？……她的声音嘶哑的吓人。却异样的轻柔着。
    我混着灼热的泪水亲吻她透明的瞳仁，论优雅，没有人比得过你，而肮脏，我同你一样，若地狱，我亦随你而行。
    錵纱，她透过泪眼直视着我。
    你知道我有多恨你么？我多么恨你们一家人……你们毁了我的一生连同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印着抹不掉的烙印，可是，可是你却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可以依靠的人，你要我怎么办……。我怎么才能不恨你？……恩？你说……
    錵纱，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我微笑着捧起她的脸。
    她的眼睛突然闪烁出妖异的光芒，一瞬间，似乎又回到了初见的时刻，带着蔷薇的芬芳和玫瑰的优雅。
    呼吸缠绵交错，心底的疼痛如此清晰。
    这是我给她的最后的承诺。
    我放在她柔软掌心的匕首上雕刻着曼珠沙华。
    她混着血水与泪水，刺破了我的心脏……陷入永久的黑暗之前，我第一次看见她毫无芥蒂地，纯真的笑容，不再是放荡着优雅，而是前所未有的满足。像孩子找到了最好的玩伴。从此了无牵挂。
    你要陪我一起的，我们一起生活……錵纱笑着将同一把刀子埋入自己的胸口。血液绽放在开满曼珠沙华的彼岸。
    我想要再一次抚摸她的脸，亲吻她的夜空般静谧的黑发，伸出手去，却只有灼热的触感盛开在我整个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