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化险为夷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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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钟响过三遍时,燕音尘终于起身。
    昨夜几乎未眠,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宫人伺候梳洗时,他看向镜中的自己,忽然想起昨夜屏风那端那道凝视的目光。
    那目光如有实质,至今仍在皮肤上残留着温热的错觉。
    “王妃,今日可要戴这支白玉簪?”侍女捧来妆匣。
    燕音尘看了一眼,那是太子前些时日赏赐的,质地温润,雕工精致。他摇摇头:“用那支普通的竹簪吧。”
    太过招摇总是不好,尤其是在这恩宠突降的时候。
    梳洗完毕,他走出寝殿。萧景澜已经在花厅用早膳了,见他进来,抬了抬眼:“坐。”
    语气如常,仿佛昨夜那些令人心惊的对话从未发生。
    燕音尘依言坐下。早膳依旧是精致的江南口味,但他今日没什么胃口,只用了半碗粥。
    “不合胃口?”萧景澜问,和昨日一样的问题。
    “不是。”燕音尘放下勺子,“只是不太饿。”
    萧景澜没说什么,只是示意宫人撤下碗碟,换上一盏清茶。茶是明前龙井,香气清冽,是燕音尘家乡的名茶。
    “今日有朝会,”萧景澜抿了口茶,“你若是闷,可去藏书楼逛逛。孤已吩咐过了,你想看什么书都可取阅。”
    “谢殿下。”
    燕音尘应着,心中却有些讶异。东宫藏书楼收着不少孤本珍籍,往日虽未明令禁止他进入,但也从未主动开放。
    这份宽容,来得太轻易了。
    早膳后,萧景澜换上朝服离去。燕音尘在殿中坐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起身往藏书楼去。
    藏书楼在东宫西侧,是一座三层小楼。推开门,淡淡的书香混合着防虫的樟木气息扑面而来。楼内很安静,只有一名老内侍在整理书架。
    “王妃安。”老内侍躬身行礼,“殿下吩咐过了,楼中书籍您可随意取阅。若有想找的,老奴可代为寻找。”
    “有劳公公。”燕音尘颔首,目光扫过一排排书架。
    他自幼爱读书,尤其喜欢史书兵策。将军府的书房虽也藏书颇丰,但与东宫藏书楼相比,还是逊色不少。
    他信步走到史部书架前,抽出一本《北境边防考》。翻开书页,里面竟也有批注,字迹与昨日在兵书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燕音尘细细看去,这些批注不仅点评边防策略,还详细记录了本朝几次北境战役的得失。有些见解,连他父亲都未必能想到。
    他看了几页,忽然目光一凝。
    在某条关于粮草调度的批注旁,有人用另一种笔迹添了一行小字:“此计虽妙,但需防内鬼泄密。”
    这字迹……
    燕音尘仔细辨认,确认是萧景澜的亲笔。可这句话的语气,不像是读书批注,倒像是……亲身经历后的总结。
    他心中疑窦更甚,又翻了几页。几乎每一处关于边防疏漏的记载旁,都有类似的批注,言辞间透露出远超书本的实战经验。
    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太子,如何能写出这样的批注?
    “王妃可是在看殿下批注的书?”老内侍不知何时走近,轻声道,“殿下读书极认真,每本书都要反复研读,批注也常写常新。”
    “常写常新?”燕音尘捕捉到这个词。
    “是啊,”老内侍笑道,“有时一本书记得殿下批注过好几遍。老奴整理时见过,同样的书页上,有不同时期的笔迹,见解也一次比一次深刻。”
    燕音尘握紧书卷。
    不同时期的笔迹?同一本书批注好几遍?
    这听起来,倒像是……同一个人在反复研读同一本书,每次都有新的领悟。
    可这需要多少时间?多少精力?
    他正思忖间,楼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小太监匆匆进来,脸色发白:“王妃,不好了!御史台那边……”
    话音未落,又一名内侍跑进来:“王妃请速回正殿!殿下朝会刚散,正往这边来,脸色很不好看!”
    燕音尘心中一沉。
    他知道御史台最近在酝酿弹劾燕家。父亲戍边多年,虽功勋卓著,但也树敌不少。朝中总有人想借机生事,打压燕家势力。
    难道弹劾已经上达天听?
    他放下书,匆匆返回正殿。刚到殿门口,就看见萧景澜从回廊那头走来。朝服还未换下,脸色果然阴沉得可怕。
    “殿下。”燕音尘躬身行礼。
    萧景澜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半晌,他才开口:“进去说。”
    两人进入殿内,宫人识趣地退下,关上殿门。
    “今日朝会,”萧景澜在椅子上坐下,声音低沉,“御史大夫周慎,联合七名御史,上奏弹劾燕家。”
    燕音尘的心猛地一沉。
    “罪名有三,”萧景澜继续道,“一,燕凛拥兵自重,北境三十万大军只听燕家号令,不知天子。二,燕家私贩军马,中饱私囊。三……”
    他顿了顿,看向燕音尘:“燕家与北狄有暗中往来,通敌叛国。”
    最后四个字,如冰锥刺入燕音尘心脏。他脸色瞬间苍白,双膝一软就要跪下:“殿下,臣父忠心耿耿,绝无此事——”
    “孤知道。”萧景澜打断他,语气平静得诡异,“所以孤在朝上,将奏折驳回了。”
    燕音尘愣住了。
    驳回了?如此重大的弹劾,涉及通敌叛国,太子竟能当场驳回?
    “可是……”他声音发干,“如此重罪,陛下那里……”
    “父皇那里,孤自有交代。”萧景澜站起身,走到窗边,“弹劾之事,到此为止。周慎今日下朝后,已被刑部带走——有人举报他贪赃枉法,证据确凿。”
    燕音尘彻底说不出话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巧。弹劾刚起,主使就落马?而且罪名还是贪赃枉法?
    这简直……像是早就准备好的反击。
    “殿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弹劾?”
    萧景澜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朝堂之事,风云变幻。有心人要对付燕家,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回答避重就轻,但燕音尘听懂了弦外之音。
    太子的确早就知道。不仅知道,还准备好了应对之策。在弹劾发起的同时,就已经掌握了周慎的罪证。
    这份手段,这份心机,深得令人心惊。
    “臣……”燕音尘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能深深一礼,“谢殿下保全燕家。”
    萧景澜终于转过身。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底有燕音尘看不懂的疲惫:“不必谢孤。燕家忠良,不该受此污蔑。”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可燕音尘却觉得,太子保全燕家,或许并不全是为了“忠良”二字。
    他想起昨夜那句“有些人值得用一切去守护”。
    难道……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太荒谬了。太子与他,不过是政治联姻,何来如此深情?
    “你脸色不好,”萧景澜走近,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昨夜没睡好?”
    这动作太自然,自然得燕音尘忘了躲闪。等反应过来时,太子的手已经收回去了。
    “臣……还好。”
    “去歇息吧。”萧景澜道,“今日就在殿中休息,别出去了。孤还有些政务要处理。”
    燕音尘应下,看着萧景澜走向书房。那背影挺直,却莫名透着一种沉重的孤独感。
    他回到寝殿,躺在榻上,却毫无睡意。脑海中反复回放着今日种种:藏书楼里的批注,朝堂上的弹劾,太子那番轻描淡写却雷霆万钧的反击。
    一切的一切,都透着诡异。
    他忽然想起,入宫这一年来,燕家看似处境艰难,却总能化险为夷。父亲在边关的几次危机,朝中的几次攻讦,最后都不了了之。
    他一直以为是燕家根基深厚,或是父亲手段高明。
    可现在想来,会不会……每一次危机的化解,都有东宫的影子?
    这个猜测让他心惊肉跳。
    如果真是这样,那太子在背后为燕家做了多少事?又为何从不提起?
    他越想越乱,索性起身,走到书案前。案上摆着笔墨纸砚,他提起笔,下意识地想写些什么,却不知从何写起。
    最终,他在纸上写下一个字:疑。
    看着那个墨迹未干的字,燕音尘苦笑。是啊,他现在满心都是疑窦。对太子的疑,对这份突降恩宠的疑,对这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东宫的疑。
    窗外传来脚步声,是宫人送午膳来了。燕音尘收起那张纸,揉了揉眉心。
    用膳时,他状似随意地问侍女:“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宫里可有什么议论?”
    侍女小心翼翼道:“回王妃,奴婢只听说御史大夫周大人被刑部带走了,其他的一概不知。”
    “殿下回来时,可有说什么?”
    “殿下只吩咐好生伺候王妃,让您安心休息。”
    燕音尘点点头,不再多问。他知道从宫人这里问不出什么,东宫的规矩森严,没人敢乱嚼舌根。
    午膳后,他小憩了一会儿。睡梦中并不安稳,又梦见些零碎片段:刀光,血色,还有人在远处呼喊他的名字。
    醒来时,额上都是冷汗。
    他坐起身,听见书房那边有说话声。是萧景澜在和什么人议事。
    燕音尘犹豫片刻,还是起身走过去。书房门虚掩着,他站在门外,能听见里面的对话。
    “……三皇子那边,近来动作频频。”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低沉严肃,“北境的眼线传来消息,他们可能在军马粮草上做文章。”
    “孤知道了。”萧景澜的声音很冷,“继续盯着。另外,燕家军今年的冬衣和饷银,务必按期足额发放。若有克扣延误,无论涉及到谁,一律严惩。”
    “殿下放心,属下已安排妥当。”
    “还有,”萧景澜顿了顿,“北狄那边最近可有什么异动?”
    “暂时没有。不过……三皇子府上,上月有北狄商人出入,交易数额不小。”
    房间里沉默了片刻。
    “查。”萧景澜只说了一个字,语气里的杀意却让门外的燕音尘心中一凛。
    “是。”
    脚步声响起,那人要出来了。燕音尘连忙后退几步,装作刚走过来的样子。门开了,一个身着黑衣、面容冷峻的男子走出,看见他,躬身行礼:“王妃。”
    燕音尘颔首,那人便快步离去。
    他走进书房,萧景澜正坐在案后,面前摊开一份地图。见他进来,萧景澜抬眼:“醒了?”
    “臣打扰殿下议事了。”
    “无妨。”萧景澜合上地图,“正好,孤有事问你。”
    燕音尘心中一紧。
    “你可知,”萧景澜看着他,“北境军中,有哪些将领与三皇子走得近?”
    这个问题太敏感。燕音尘沉默片刻,才道:“臣久居宫中,对军中人事已不熟悉。”
    “是吗?”萧景澜的语气听不出情绪,“那燕将军的家信中,可曾提过军中有人与皇子往来过密?”
    燕音尘背脊发凉。
    太子连父亲给他的家信内容都要过问?
    “父亲信中多是家常,”他谨慎地回答,“军务之事,从不在信中提及。”
    这话半真半假。父亲确实很少在信中谈军务,但偶尔会隐晦地提醒他朝中局势,让他谨慎行事。
    萧景澜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你在防备孤。”
    不是疑问,是陈述。
    燕音尘垂下眼:“臣不敢。”
    “你当然敢。”萧景澜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你心里一定在想,太子为何突然关心燕家,为何突然对你好,是不是另有所图。”
    燕音尘不敢接话。
    “孤告诉你为什么。”萧景澜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因为你是孤的王妃。保护你,保全燕家,是孤的责任。”
    责任。
    这个词让燕音尘心中那点隐秘的期待,瞬间冷却。
    是啊,只是责任。政治联姻带来的责任,储君对臣子的责任。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臣明白了。”他低声说。
    萧景澜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隐去:“明白就好。回去吧,孤还要处理政务。”
    燕音尘行礼告退。
    走出书房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那叹息里,有他听不懂的无奈和……悲伤。
    他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萧景澜已经坐回案后,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书。烛光将他的侧影投在墙上,那影子孤寂而沉重。
    燕音尘忽然想起,昨夜太子说梦见他死了很多次。
    那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他摇摇头,甩开这个荒唐的念头,转身离去。
    夜色渐深,东宫各处陆续点起宫灯。燕音尘站在廊下,看着这片金碧辉煌的牢笼,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这座宫殿困住了他,却也保护了他。那个让他看不懂的太子,冷漠又温柔,疏离又关切,像一团迷雾,将他层层包裹。
    而他,既想逃离,又隐隐期待着迷雾散去的那一天。
    只是他不知道,那一天到来时,看到的会是真相,还是更深的深渊。
    更鼓声远远传来,夜已深了。
    燕音尘回到寝殿,屏风那端已经熄了灯。他躺在榻上,闭上眼,却久久无法入睡。
    今夜,又会听见那声叹息吗?
    他等了许久,屏风那端始终安静。只有均匀的呼吸声,显示着太子已经入睡。
    燕音尘在黑暗中睁开眼,看着头顶的帐幔。
    他想,也许他该试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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