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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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放学,余欢见见深出校门后一反常态朝反方向走去,并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在周围人中显得尤其突兀。
余欢看见了见深,她刚想张口,却被那道熟悉的冰冷目光生生压了回去。
突然,见深一头扎进人群,快速闪进地铁站内。
余欢猛的转身,看见远处三个黑衣人猛刹住脚,和她对持着。在她发愣的功夫隐入人群中消失了。
短短几秒,余欢甚至能感知到刚才心跳起伏尚未平息,此时后知后觉的狂跳,疯狂的想要挣脱胸腔。
要是刚才她没跟着见深……要是刚才她没转身……要是刚才他们冲过来……
余欢想着,匆匆跑向地铁站。六点钟是下班高峰期,余欢猛然一跑,几个人忙向两边闪躲,纷纷向她投来不满的目光。
余欢扯着书包带子一路顺着台阶狂奔,身边闪过放学的学生、下班的打工人、环卫清洁工人……就是没有见深。
在飞奔过拐角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
谜团层层叠叠,越来越多的事实开始争先恐后浮上水面,底下暗潮汹涌,错根盘绕。
余欢跟着那道身影,步步紧逼。而对方同时感受到了她的存在,开始往人少的地方跑。
地下光线昏暗,地形错综复杂,到站提示的电子合成音听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诡异。身后人渐渐稀疏,身处地势越来越偏僻,空调温度极低,吹的人从骨髓里升起一股寒意。
周遭已经无人,她们跑到了内部工作区。
在走廊中央,见深停下,余欢立马站住。见深慢慢转身,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余欢全身紧绷,提防着随时可能到来的危险。
余欢站着不动。
她慢慢近了,两人近在咫尺,见深伸手就能抓住她。
两人在阴暗的走廊里对持着,仿佛陷入了无限循环。
见深出手的速度终归比余欢想象的要快,一阵无法察觉的风流经,在余欢回神以前,就被捂住了嘴。见深右手圈住她身体,左手捂嘴,将整个人牢牢控制在怀里。
昏暗的空间里,见深的声音第一次响起,仿佛迷失归途的魂灵,在天地间回荡。
“为什么跟踪我。”
余欢不语。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没有半点反抗。顺从的站着,仿佛这一切都已经预料到。
“为什么。”
见深语气里带上了认真的意味。
余欢将左手抚在见深左手上,仿佛在安抚——
她左右手各抓住见深的左右手,身体后甩,与此同时双手猛的一扯,迅速挣脱。
见深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瞳孔收紧,面色凝重,大脑却给不出任何反应。在真正的惊异面前,所有的反应都略为逊色。
余欢向前一步,脸上不再是平静。目光透出锋芒,气势令人窒息,言语所指,处处显出精确。
见深瘫坐在地上,毫无挣扎与生气。
余欢紧盯着她,目光如同锋利的剑芒,将两人同时贯穿。
她看着她,吐出的每一字,都是为截取她的反应,说出的每一句都是为了让她万箭穿心。
嘴一张一合,深黑色的瞳仁从始至终紧盯着她,为的就是彻底击垮她内心最后一道防线。每吐出一个字,那片深黑色的海洋就在眼前放大一分,清晰无比。等她彻底听清,那片海洋便会以n次方的形式,彻底失控,将她卷成碎片吞入。
“其实你不是右利手。”
突然间,觉得这个世界无比晦涩。
一瞬间产生了好笑的念头,一瞬间抑制了恶心的冲动,紧接着眼泪涌上心头,说不出的委屈可以在一秒之内决堤。对周围所有都感到陌生,对看到的每一个人打心底说不出的厌恶。眼泪上来时逼着自己微笑,去数身边每一事物,去从未有的详细感知这世界,同时自嘲。
结束了就是结束了。
明明只是被撕开了很小的口子,而别人只是无意窥探到了冰山一角。却非要自暴自弃的说什么都结束了,并在一瞬间之内放下了所有的念想。最好的变成了最坏的,最坏的变成了最好的,可以一直不离不弃的坚持,也可以把用生命去守护的珍宝毁于当下。
他们只是太在意自我,可以用这种方式去爱自己,也可以用这种方式去惩罚自己。他们试着去爱,却要因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证据呢。”
见深脸上闪过刹那自以为是的慌张,转瞬即逝,却被余欢敏锐的捕捉。
突然间,余欢又有了极大的自信。她朗声说,声音不觉放大。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开始怀疑了。
“记得吗,遇见第一天,我无意中抓住你的手腕,你却狠狠将我甩开,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
“看你写字,总是会下意识从右往左,左大右小。
“那天你拿刀的手虽然是右手,但是却是斜着刺过去的。
“最重要的是,刚才你捂住我的嘴巴时。
“用了左手。
“下意识的反应,是无法改变的。
“你以为做得足够精妙了,实际上总会免不了一些疏漏。”
余欢微微一笑。
“至于你为什么要用左手,背后的原因,隐藏的秘密,不需要我说吧?”
见深定定看着她。
“这不是重点。”
“当然不是。”
余欢笑眯眯回答。
“这只是一个逻辑推理。不过,肯定还有更多被隐藏的秘密。
“你愿意讲吗?我愿意听。”
“我凭什么要跟你讲,比这些苦难的多了去了。”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的苦难有很多,但并不会因为别人的苦难就让你的苦难减少半分。能带着笑将这些一一讲述的人,都是自己在背后吞下的泪水。
“正因为苦难有很多,才需要有人来出现在你的生命里。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不可以做那个品尝你全部眼泪的人?”
“算是吧。
“我不需要帮我分担苦难的人,也不需要能听我倾诉的人。”
“那你需要什么人。”
“像你这样的傻瓜吧。”
“具体点。”
“一个不会从我的世界里突然消失的人。”
那天她们并肩坐在深幽的走廊里,书包并排放着,旁边有两瓶玻璃瓶可乐。
第一次,余欢听见深讲了个漫长的故事。
我于二零一一年十月十三日出生在北京市朝阳区。
从小家里衣食无忧,原生家庭相处融洽。
我的父亲是一名德高望重的医生,他是首都二院的外科主任。医术高超,凭着双手行走于阴阳之间,无数次救人于生命边缘。
在我十二岁那年,他主持了一场手术,手术很成功,但病人却在术后第三天死亡。
一条年轻的生命逝去了,固然令人惋惜。
但在尸检时,却发现病人不是因为术后感染而死,是因为术中心肺系统骤停而导致。
尸检发现病人有风湿性心脏病,手术时不能全麻,并且病例上申报了。
父亲主刀,因此他被拘留。
那个病人背后有及其庞大的家族势力,他是家族长子,继承了家族产业,有未婚妻在等着他,名下留了几个亿的资产和两套四合院。
很不幸,他们家族在国内影响力太大了。医院出于影响,把父亲开除了。
开庭时我看了全程直播。他们家族的代表德高望重,站在法庭上,仿佛代表了全世界的光明。
他们并不是黑道势力,全部都是谦谦君子。
但是世界就是这样,人们只愿意相信他们所看到的。狼一生下来就背负了恶名,兔和绵羊却是正义的化身。
余欢,你知道吗。
这个世界最可怕的不是好人受到谴责与不公,而是一旦整个社会的天平都向着某一方向所倾斜,那么真理便如他们所愿。
只要看到一点点表象,加上几阵风吹草动,然后再被媒体一发酵,融入人们各自想象,真相便形成了。
整个事件经媒体报道后,我们一家的生活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父亲入狱,撤销公职。
母亲在单位受人白眼与议论,被上级欺压。
在原来的学校,他们叫我杀人犯的女儿。经常几个人将我堵在洗手间,将我的书倒出来,然后让我跪在他们面前用嘴去衔。或者扇我耳光,用笔在我衣服上乱画,让我自己辱骂自己。就因为我是杀人犯的女儿,他们就个个比我高尚,个个比我干净。谁都可以欺负我,他们欺负我叫为民除害,是光天化日之下的正义。
但我清楚,我还没到还击的时候。
有一次我把视频录下来交给了老师,老师立马交给了德育主任。可是后来我才得知,主任为了不引起骚动,把视频删了。
后来我把他们约到校外打架,他们没当回事。
但其实我真的不想活了,这样的每一天活着如同死了一般。我也不怕被开除了,这样的学校只配交出他们这样的败类。表面光鲜亮丽,实际早已腐烂不堪。
那天不管他们怎么打,我都死死揪住一个人往死里打,因为她是策划一切的主谋。
那天我删了她十几巴掌。
第一巴掌,为了报她逼着我磕头的仇。
第二巴掌,为了报她扇我耳光的仇。
第三巴掌,为了报她剪我头发的仇。
除此之外,还捅了几刀。
“那……刀……”
余欢小心翼翼问,生怕刺激到她。
“我那几刀。
“是留给我自己的。”
余欢想到什么似的,瞳孔收缩,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搭上了见深的胳膊。
衣袖应声滑落,雪白绷带一圈一圈散开,无声落在地上。
几道深红色高高隆起的疤痕带着缝合线,张牙舞爪从掌根斜切下小臂,横行交错,一片触目惊心。
此时它们就停留在那里,仿佛无声的证词。
“为什么……”
余欢紧紧抓住她,不可置信。
昏暗的灯光下,见深低垂着眼睑,白炽灯透过发丝,在侧脸下映出毛茸茸的轮廓,整个人柔和了很多。
“在那一瞬间,我突然不愿意去恨了。
“我厌恶自己包括他们所做的一切。
“这几刀,是我为了给自己赎罪。”
余欢听她继续讲述。
后来,有人报了警,警察来了。
这件事闹到了学校,我透露了之前他们的所作所为。警察向德育主任索要视频,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删除的事实。
我将视频原件交给了警察,德育主任被革职,霸凌我的人被开除,但我也受到了停学处分。
再后来……
我就转学了,来到这里。
刚才的黑衣人,是几个偷拍的记者。
整个叙述过程中,余欢看着见深极为平静的讲着,语音毫无起伏,声音不大不小,却及其清晰,透着十三四岁少女特有的清澈。那些事情从她嘴里说出来时她面色毫无波动,神情仿佛在正常的叙述自己的一天做了什么。她在讲述自己的遭遇时声音清澈,有条有理,仿佛只是在一条条盘点学到的知识。
余欢凑上去,轻轻环住了她。
见深既没有回馈也没有反抗,只是顺从的将脑袋搁在余欢肩上,任凭余欢搂着自己。
余欢眼眶泛酸,忍不住抱紧,紧紧拥住她的后背,抚着她的头发。
能感受到见深身体渐渐放松,将脸埋在余欢肩上,呼吸声音很轻。一开始只是均匀平长的呼吸,渐渐带了水气。
“我也不知道啊……”
见深辩解似的小声,话音未落呼吸开始急促,余欢肩头一湿,两颗水珠夺眶而出,洪波汹涌,止不住泪流。
她真的很委屈。余欢想。
整个过程,见深带着委屈的哭腔一直小声重复着那句话,仿佛在跟人辩解。隔一段时间便停住,什么也不说,眼睛睁的大大的,里面亮晶晶盛满了眼泪,终究眼泪还是流下,又自我辩解似的重复起来。余欢轻拍她的后背,泪眼朦胧看向余欢,声音大了些也认真了些,还带上了较真的意味。
从始至终,余欢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陪着见深。
过了十几分钟,见深突然停下,迅速恢复正常,不忘转头问余欢一句。
“我没哭对吧。”
余欢顺着她的意思回答。
“嗯,没哭没哭。”
见深“嗯”了一句,脸上表情却仍旧看不出什么变化。
余欢在见深不注意时悄悄贴近,微微倾身,嘴唇贴上对方眼尾。
很轻,如蜻蜓点水般,微微的一个吻,带着小小的欢呼雀跃。
见深思绪游离突被拉回,措不及防,身体猛的一震。
余欢唇角轻扬。
“你的眼泪很甜。
“希望你下一次流泪,是因为幸福。”
见深不说话。
良久,嗯了一声。
余欢趁热打铁。
“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六月的天,黑的偏晚,七点来钟却还是灰蓝色。
居住在这座城市的人,这个时间已经吃过晚饭。小区、公园、路边,到处都是乘凉的地方。在小区看见榕树底下带孙子的大妈相聚一起八卦,广场中央有阿姨们跳广场舞。公园路边有大爷下象棋围棋打牌搓麻将,不会这些腰里别个老人机躺在长椅上听听相声评书一样的惬意。小孩子们成群结队走街串巷惹猫逗狗,今天二单元和三单元的打架,明天这条街的和那条街的拌嘴。个别实在想外出,奈何家里大人不准:“先把作业给我写完再说!”只好借着沿街大排档桌椅,一边写一边眼巴巴看着外边,盘算着什么时候可以偷摸溜走。
疲惫了一天的整个城市好像也在这一天放松下来,卸去了一身疲惫,回归本色。整个城市生机勃勃,人们为了生活而奔波,没有诗只有远方。虽说谁的远方都是一样的迷茫,但远方就是他们许给自己的救赎,有了远方也就有了方向。在这里,整个城市都是快节奏的发展,偶尔喘不过气,停下来缓一缓,发现很多不易察觉的美好在繁忙间流淌。月薪几万固然令人羡慕,一日三餐早茶火锅小龙虾同样值得艳羡。日子再快,也要回过头来过一过生活。
见深同样热爱这座城市,说不清为什么。
她喜欢这座城市的生机勃勃,喜欢这座城市的蓬勃朝气,喜欢这座城市节奏切换自由,喜欢这座城市年轻开放包容。
这里的人有独特的生活节奏,以及对生活独特的见解。他们喜欢把生命过成童话,每一天都不厌倦懈怠。
她们来到学校门口,余欢拉着见深就往地下车库钻。
从地下车库出来,见深发现她们在C座教学楼的架空层。
两人什么都没说,默契的贴着墙根,避开保安的巡查,径直上楼。
声控灯坏了,整栋楼一片寂静。老师们已经下班,所有教室都暗着灯。
走在楼道里,寂静的反常。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很轻的在楼道里蔓延开来。细微的呼吸声中,心跳一下下的撞击着耳膜。
余欢偏头看了看见深,用目色询问:怕不怕?
见深镇静的摇摇头,脚步一下放缓了许多。
两人走到七楼,那里是天台,门外有两级台阶。
余欢将手伸进书包,费力的找了一阵,掏出把钥匙。
“找到了。”
对上见深疑惑的目光,余欢微微一笑。
“天台是荒废的,不会有人上来。
“钥匙放在台阶旁边,我用杂物间的替换了。”
余欢将钥匙插进锁孔,拧了几下,将胶皮链条取下挂在把手上,双手握住门把手,轻轻往两边推去。
门吱呀呀轻叫一声,余欢随即警觉往楼下看去。确认无恙以后带着见深进去,从里面反锁上。
跨入门内,见深忍不住向四周看去。
天台大概有五百多平方米,水泥铺的地板,四周空空荡荡。在中央立着间平房,旁边是消防梯。
余欢在前面向她招手,见深过去。
“上来吧,很安全。”
余欢坐在平房顶笑笑,见深犹豫一下,最终还是没有上去,她将书包放在地上,自己慢慢靠着墙壁坐下。
“上面怎么样。”
“好啊,上面挺好的,晚风很舒服,还能看见一整个校园。”
余欢眯起眼睛,天际线压的极低,直直坠入城市高楼之中,夏天的风拥抱整个城市,深紫色的天空混着橘红的云朵。
多少个和现在一样的白天黑夜,她像现在一样坐在这里。
在空旷的天台上,头顶厚重的云团仿佛下一秒就要压下去。空气里带着南方特有的潮湿,以及东亚小孩不被理解的孤独。
余欢站了起来,一瞬间,天地之间只剩她一人。
是因为苍茫,所以孤独。还是因为不被理解的渺小,所以孤独。
太阳下山了,撤去最后一丝光线,天地之间,到处都是看不见的孤独。
日落后,八分钟,天黑了。
见深伸手,努力在空中摸索,拼命去抓住一束光。
现在留在手中那束温暖的光线,是来自八分钟以前的太阳的。如果这一刻,太阳熄灭,八分钟之后,世界便会陷入混沌之中。
有些人直到失去,才明白自己曾经拥有。
“以后我们把这里当作我们的秘密基地吧。”
“嗯。”
日落后,整个城市退去最后一丝燥热,天边弥漫水气,暮色清爽,城市上空是忧郁的浅紫。
天空的尽头,月亮升起来了。
地平线的尽头是无边暮色,两个女孩倚着栏杆望向远方。
拥有一个朋友,这个感觉余欢已经很久没有体会了。
在这世上,如果能有一个人,走进自己的生命,成为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即使是在人群里不经意的一瞬,或者是茫茫人海里的擦肩而过,她也会拼尽全力去抓住。这世界太艰难,我想找一个爱自己的理由,而你是我对这世界的所有温柔。就算遇见之后,什么都没有改变,那,至少你是我的最大救赎。友情不是上天赐予的礼物,而是两个灵魂干净的人的互相吸引。不用遗憾为什么没有早些遇见,遇见你之前的所有日子,都是为我们的相遇做的铺垫。
见深每天都会在书桌里发现一颗糖,有时是荷氏,有时是悠哈,或者阿尔卑斯。旁边还会附上一张便利贴,上面是余欢自己画的简笔画。
有一张见深研究了半天,最后忍不住拿着去问余欢。
“这画的是猪吗,挺可爱的。”
一个圆脑袋,两个耳朵,小眼睛,鼻子是一个球,没有身体,脑袋上有根卷曲的疑似尾巴的线条,笔的颜色用心的选了粉红色,怎么看都像头粉红猪。
余欢瞪大眼睛,一脸不置可否。
“啊……看不出来吗?是你呀!”
一瞬间,见深表情瞬间扭曲,余欢看得出来,她在尽力控制。
“我有那么……吗?不至于吧……”
余欢看着陷入绝望的见深,笑的死去活来。
见深面部表情抽搐一下,忍不住扬起嘴角。
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这么笑过了。
以往她只认为这些麻烦且幼稚,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可是每天拿着糖,看着余欢那幼稚的好笑又认真的简笔画,心情跟着美丽许多。
换座位时,她们的座位被调成了前后桌。
在老师眼里,与往常无疑。
数学课时,见深默默在草稿纸上写下公式,一个纸团从耳侧擦过落在桌上。
见深用数学课本挡住,悄悄拆开。
后面传来噗呲一声轻笑,见深扭头。见余欢笑的飞扬跋扈,神情里透着明目张胆的幸灾乐祸,一巴掌重重拍在自己肩上,还不忘提醒。
“你看……哎呦笑死我了你快看……”
见深心说看就看,一狠心将纸团彻底打开。
不看不知道。
巴掌大的纸片上歪歪扭扭画了一个小人,“DB”两字差点没让见深背过气。定睛一看,标志性的黑框眼镜与地中海一个不落,左手全品右手新课标,两道冰冷的目光扫视众生。
翻过来背面一行极其漂亮的瘦金体写着四个大字:问题不大。
见深忍不住笑到背气。
回过头去两人目光相遇,相视一笑。六月蜜色骄阳斜射进教室,慷慨洒在两人之间,面容沐浴在阳光之下,令人为之动容,美好到看不清。老师转身拍落手中粉笔灰发现了她们的小动作,走来抽出见深手中的纸条还未一睹为快就放到投影仪下让全班同学引以为戒,然后在哄笑声中抬头惊慌失措的扑向讲台去关掉投影仪,却发现如何也关不掉引来更大哄笑于是无奈之下陪着同学们一起欢笑。见深主动起身下位拉起余欢向后走去,两人脸上都挂着笑。
那一瞬间余欢为之动容。
她不是别人眼中的怪物,而她也不是与世俗背道而驰的怪人,她们仿佛和许许多多对朋友一样,简单的享受哪怕是转瞬即逝的幸福。
即便站到后边,余欢却还是不老实。一边目不斜视盯着黑板,脸上神情如同宣誓般严肃,一边以几乎每分钟两百字的速度向见深输送她的胡思乱想。
见深向后一靠,慵懒的听着余欢的讲话。
这几分钟,甚至余欢自己都没意识到,刚刚的她和以前那个沉默的余欢判若两人。
而见深想的是——
——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多好啊。
课间时分,见深往洗手间走去,后面一路跟了个小尾巴一样叽叽喳喳的余欢。
余欢叽叽喳喳,对比起来,半天一声不吭的见深便显得沉默。
走到门口见深突然声音很低问:“你会不会讨厌我。”
余欢一听,顾不上矜持,和鸭子一样笑的惊天动地:“什么?哈哈哈哈怎么可能……”
“我是认真的。”
见深皱眉,看着余欢,放缓语气一字一句说。
“我从来只会沉默,你对我的关心和好,我从来都回复不了。
“你的幽默面前我总是笨拙,你的欢笑面前我总是沉默。
“我是不是很没劲啊。”
余欢笑了,眼睛亮晶晶看着见深,看的她心里甜甜的。
“怎么会呢。
“我有什么开心的可以和你分享,你可以包容我的一切,怎么会讨厌你呢。”
见深笑了,揉她头发一把。
几步路硬被两人走了三四分钟,跨进洗手间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陈今麦。
门外能隐隐约约听到压抑的抽泣,是那种绝望的哭声,像在空气中溺亡,声音一点点被真空吞噬。
余欢偷偷看了好几次,期间还反复向见深求证。
“她是哭了吗?”
“她好像哭了耶。”
“她哭的好伤心,上次我的钱包丢了都没哭这么伤心。”
“她究竟是怎么了……”
“要不我去问问……”
见深下意识伸手拦截,臂弯一空,余欢从她手臂底下溜走。见深条件反射追进洗手间。
洗手间里只有陈今麦孤零零站着,等余欢赶到,她已经不哭了。
“我的天呀,你还好吗?”
余欢下意识抬手想摸摸她的头。
陈今麦迷迷瞪瞪抬起头,看了一眼余欢,有气无力摇摇头,又把头低下。那一瞬间,余欢甚至不确定她是否看清自己,伸出去的手一下缩回。
“你朋友呢?”
“没了……全部没了……”
陈今麦只会机械重复着这一句,根本无法理解余欢在说什么。
“没了?”
余欢瞪大双眼,脑子好不容易转过弯。
“你的意思是……你没……朋友了?”
“没了……彻底没了……”
陈今麦说着突然放声大哭,说话声被抽泣声盖的很低,此时已经陷入完全混沌状态。
余欢慌的快要晕倒,结果陈今麦突然将埋在臂弯里的脸抬起,看着余欢一边哭着一边瞪着她大吼。
“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你和他们一样!”
“我不是她们……我不是……我我我我真的不是!你可能是误会了但我我发誓真的不是!”
余欢急到语无伦次,一瞬间甚至产生了掏出校卡自证清白的想法。
陈今麦只顾嚎啕大哭,半句话也听不进去。
“你不要哭……”
余欢慌的手忙脚乱,一时间手足无措,只能试着笨拙的拥抱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一遍遍重复“没事了”。
这招奏效,哭声逐渐平息,见深害怕陈今麦清醒以后对自己大打出手,试图撤退却发现对方搂的太紧,根本无法控制。
一直沉默的见深突然上前伸手,从陈今麦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个易拉罐。
“这是什么……荔枝味饮料……?
“我天……”
见深皱眉,看她这样子不像是喝的饮料,倒像是喝了红酒。要不是她身上没有酒气,换谁都会以为她喝了什么。此时她的状态,已经不只是微醺而已了。她心说这得喝了多少。
“余欢!”
见深将手中罐子丢进垃圾桶,和余欢一起将人扶到隔壁校医室。问明原由,校医立马打电话给班主任。地中海赶到,脸色不算太好,两人在一旁看着地中海打电话,余欢忍不住嘀咕。
“完了。”
“什么完了?”
“我是说陈今麦要完了,她今天被接回去,明天就会去德育处挨训。”
“至于吗?”
“你是不知道学校管的多严,之前体育课体测,我和徐澈逃跑被教导主任抓了,理由是怀疑早恋!”
余欢愤愤不平,见深忍不住好笑。
上课铃响了,她们惊慌失措又忍不住嬉笑着奔向教室。
一切都回归正常,不属于她们的痛苦也有了归宿。或许幸福便是不圆满的残缺总有盈亏,你的残缺终会遇到生命中那个为你而出现的人来填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