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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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
春堂三尺寒,蚕死自缚茧。
斑痕浸青帐,廿岁囚梧桐。
无解救此身,唯憾落花离。
寻禅问古意,再候重春归。
·
“皇位,朕无心再任。朕会选出最适合皇位的明臣来担任。”
深秋的天,已然很冷。堂下各位大臣许是因为天冷的缘故,没有几位在交谈。
龙椅上的人说出的话,仿若灶台下将灭的火,忽的被扔了一个火折,猛然跃起。
“陛下怎可如此……”
“陛下莫不是因为天冷,入了秋,被冻糊涂了?”
近百位大臣瞬间炸开。朕垂眸,目光落在堂下。
东西两侧下首分别是丞相与太傅。
朕看向丞相,何承故。他身着绛紫朝服,蟒蛇暗纹若隐若现。长发由官帽束起,鬓间垂落几缕,肤色白皙,桃花眼半垂,看不清情绪。
堂外日光进殿,被地上的白瓷反照,落在他身侧,将他映照。
他面色如常,并未因朕的话产生波动。
朕的目光不敢在他身上停留过久。他的一切都是最好。目光触碰他时,一切皆为浮云。
朕挪开目光,匆匆看了一眼太傅。他微微皱眉。
堂下几十位大臣都露着疑惑的神色,除了丞相。他们看似困惑与担忧,但朕觉得,他们隐于虚伪神色下真正的情绪,应是狂喜。
朕收回视线,右肘撑住龙椅的扶手,手抵住脸颊。
朕想,他们早就认为朕这个“昏君”应该早日下位才好。如今朕放出皇位任他们争夺,只怕各位大臣回府中要在房中偷着乐上三日。
朕垂眸,呼气。
明黄长袍刺眼,金线勾画龙纹,张牙舞爪。
“退朝。”
朕开口,起身,众人行礼。
“恭送陛下。”
朕脚底生风从太傅身侧走过。他的神色,定然十分难看。
“早膳已依您的安排备好。”
长公公跟在朕身后,见朕停下,开口禀报。
“嗯。”
朕点头,往阶下走去。阶下停着轿辇,朕缓步踏上。
“呀——”
朕阖眸歇息,轿辇忽然停下。朕因惯性往前冲去,及时拉住扶手,堪堪停住。惊起半身冷汗。
朕看向前方。数名宫人宫女勉强制着一匹马。马身后拉着花车,车内摆着几十盆大小不一的品种。其中最显眼的是一棵一人高的树,簇簇绿叶还在颤抖。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宫人们慌忙跪下,俯首请罪。马儿因为牵绳者的动作,也被迫低下头。
“发生了何事?”朕捏了捏眉心,靠回软背上。
“禀陛下,这匹马拉着花车从一旁冲出,险些撞上轿辇。侍卫们定了它的身……”长公公拱手禀报,朕目光落在马匹身上,打量着。
毛色锃亮柔顺,看模样,不过几个月大,调皮也是常事。
“乌骓马?”朕问。它通体发黑,唯有四足如雪。
“啊,是。”官职较大的宫女连忙应答,“它方满六月,今日第一次被牵出,调皮了些……”
她声音愈小,似乎甚恐朕会怪罪。
马儿不舒服的甩头,拉着绳子的宫人们一时松懈,被它挣开。众人立刻慌张不已,它只是仰起头,神气的喷了一口气。与朕对视上,它一双眼睛溜溜的转,忽然抬起蹄子欲至这边。又被宫人们制住,不服气的哼哼。
“无碍。喂它些吃的,安抚片刻再让它动弹。”朕轻叹。
“是,恭送陛下……”牵马者此时才匆匆赶来,狼狈不堪,气喘吁吁地随众人下跪。
轿辇重新行走,绕过花车。
行了数十米,朕回头看去,想知晓一切是否皆好。
便见何丞相正与那些宫人说着什么,并指了指那棵一人高的树。
朕想到他是一个极爱养花之人,猜想他定是在问宫人们那是何品类。
朕立刻问长公公,他思忖片刻,方想起那花的名字。
“回陛下,那是荼蘼。江南太守半月前差人起送,近日方到。”
“荼蘼……”朕喃喃重复这二字。似乎在二字间窥见烟雨浩渺。
丞相兴许喜欢……朕应寻个什么缘由赠予他呢……
朕思忖,浸在秋风中。
·
“陛下,太傅求见。”
不出所料,太傅很快赶来。朕方沐浴更衣、梳整完毕,坐在膳桌前待人将食物一一验毒。好在一切从简,只有一碟小菜,一碗白粥,与一碟芙蓉糕。
“宣。”
试毒宫人退下,另外几位上前,将一切摆好。
朕夹起几块小菜放入粥中,用勺将其与粥舀起放入口中。爽脆咸香,且粥有些烫口,属实难得。
“拜见陛下。”太傅从外廊踏入,换下了朝服。但颜色依旧暗沉。
他拱手行礼,在朕斜侧方落座。
长公公为他沏茶,他从袖中摸出一个方盒。恰将他掌心全部覆盖,乳白的光泽,四周刻着不同形态的莲花。
……啊,又到时日了吗。
朕看向太傅的神色,未见丝毫怒火。他将方盒置于朕左手不远处,一柄银刃落在盒上。
他举盏,长公公与他人退下。
被囚困的茶香终于自由,争先恐后溢出。升起,遮住太傅的神色。
他依旧没有变。
烟雾层层叠叠,最终在他睫羽颤动的几息之间,丝丝缕缕散去。
鬓发乌黑,眼下乌青淡淡,肤色苍白,丹凤眼半垂。
茶,自是君山银针,不曾有变。
他似乎对朕膳食的变化并不好奇,只是品茶。
沉默着。
朕的动作比平日快了许多,用湿帕轻拭唇瓣。将左手腕处露出,腕间布满细长的、失去伤疤的伤痕。密密麻麻,却看不真切。
数十年,每月,朕都会失去一些血液。肌肤表层被划开,如蚁啃食的细密疼痛沿着每一缕纹理蔓延。最后干涸,凝成伤疤,再归于尘土。
朕将手,悬置在骨盒上方。
“季冬末,臣辞去太傅一职,还望陛下应允。苓甘寺已允了臣的牒。”
话间,他已用银刃划开朕腕处的肌肤。骨盒被打开,在下方盛接血液。
朕阖眸,仍旧不敢看。
“……”沉默。
朕应做何回答。
心中只感五味杂陈。
朕应狂喜,不是吗?朕不懂。
朕可将他的权力全部收回,不再受制于人,也不会再有对朕不恭的臣子。是好事……
“为何。”朕开口。
他轻笑,朕睁开双眸看向他。
鼻尖血腥萦绕,液体从朕腕处涌出,覆盖,滴落。
他眉目依旧,什么都没变。
“臣数年前就曾考虑此事,彼时佛言臣六根未净。现下,已了却俗事,臣也终可实现心愿。”
“……”
他最信佛。
常常入庙诵经,有时一去便是半月。
可是……你当真要出家吗。
太傅,你的权力,是多少人求之不得,被多少人觊觎……朕在想些什么呢,这些事情,太傅比我更清楚,朕何必担忧……
这般看来,朕不也是觊觎者吗?
朕不知,该说些什么,应说些什么。
“陛下,长大了。”
……朕,长大了吗……
你为何要这样说呢?
你是在对朕说吗?还是,在告诉自己。告诉自己,朕已经不会再受你的掌控了。
朕看向园中,园内一片萧瑟之景,恰有黄叶飘落。落至半空,忽被风卷走,离开了朕的视野。朕收回目光,阖眸。
“陛下为何不立妃子?”
朕感受到,他用纱块轻拭朕的手腕,用药膏进行擦拭。
朕的眼前逐渐浮现出那年在御花园,意外听到的话。
“陛下气运不稳,疑为煞星命格啊……”
“你是从何听来的?可是术士们所说?”
“是啊。陛下尚未选秀,若是……哎,我家小女……”
“早些婚配吧……”
他们说话时,在一处廊下拐角,朕与他们相隔不过数步。一字不落的全部听到。身后的侍从宫人大气不敢出,生怕惹朕发怒。朕盯着脚下的木板,并无恼怒的感觉。
忽然有人咳了几声,两位大臣立刻噤声,极其缓慢,向后方看来。
朕看到他们的动作一僵,而后迅速地,跪倒在地。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他们一声声乞求着,朕好像地府来的阴差,手中正握着勾魂绳。两位大臣不停地磕头,前额磕在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朕连忙喊了停。
“朕不会罚你们。时日不早了,回府吧。”
朕示意宫人把他二人扶起。
他们不敢说话,他们在颤抖,在害怕。
害怕什么呢?怕朕一怒之下将他们斩首?朕想想都觉得可笑。
朕的目光从他二人衣袍下摆离开,一直未抬眼看他二人。
“是,是……”
“退下吧。”
“谢陛下,谢陛下……”
他们近乎落荒而逃。
“陛下。”
太傅轻唤朕,朕回神,他已用纱布将朕的伤口缠绕。
朕垂眸,不想回应。
“此事不可强求。”他开口,“顺其自然。”
“……是。”
二十年……太傅,你真的,要入佛为僧吗……
朕已不是孩童。莫要骗朕了,莫要欺朕了。
朕最厌恶别人欺骗,朕最恨谎言,最恨被戏耍。不要骗朕,不要把朕当做孩童了……
你可随时颠覆朕的权,为何此时说出这番话呢……为何要……
……好。
你离开朝堂,于朕而言,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你的辞呈,朕会批字落章。
“明日午膳,陛下可否同朕在求鸢楼用膳?”
他忽的说上其他事。
“……嗯。”朕点头。
“谢陛下。”太傅起身行礼。
朕不明白他这是何意。求鸳楼是京城中最大的酒楼,是朕手下的产业。明日宴会,会有什么等着朕吗。
“臣告退。”
“太傅好生歇息。”
朕看着太傅离去。
……四周寂静。
朕应感到喜悦。不是吗?……为何,胸腔似乎空了。
心头大患消失,朕应狂喜,办上宴会,三日不歇。
……可是为何,眼眶有些湿润。
朕看着方才骨盒的位置,已经空落落了。只有朕的血,突兀的散落。
朕抬手,触碰,将血连起。
与水不同,可在指尖的滑动间消散。血,黏在指尖,侵入皮肉。
二十年。太傅早已是我的亲人了。
心头刺痛,蔓延四肢百骸。
园内风起,那棵上了年纪的树,叶子已经落完。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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