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温知意是被他自己养的八哥儿给吵醒的，说起这八哥儿还是魏九澜买下来的，取了个名字叫“爱奴”。
    天天在他这里吵吵闹闹的，实在烦人的很，但魏九澜偏偏还不叫他拿出去，说是让温知意学学爱奴身上这热闹劲儿。
    温知意倒是没学到这热闹劲儿，但是因为每天早上都被吵醒而变得比之前更加冷了一些。
    过完新年之后，温知意就跟着魏九澜去了国子监读书，“魏源”也把温知意给送了进去，说是不要给他丢人。
    这两天“魏源”都在时不时地敲打他，暗示他，“你要明白，你既然已经是我魏家的人了，那就不要给我丢人，进了学堂好好学，争取能被太傅选上，进入东宫才是正经。”
    温知意就算在再傻也明白这是要他去东宫打听太子之事。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借着每日给慕容雪请安之际，将这件事一五一十的告诉给了她。
    慕容雪作为太子的姑母，也是震惊不已，这胡人竟如此大胆。
    魏九澜听说后只是说了一句知道了，温知意还想说什么，却被对方挡回去了，碰到了软钉子。
    温知意觉得这魏府的每个人都有秘密，而且还都是他不知道的秘密。
    这天，春日已经到来，但还是冷的厉害。
    温知意听从魏九澜的吩咐去了库房寻找一方砚台，听名字还很贵重。
    魏九澜将人打发走之后就去了慕容雪的院子。
    “母亲，温知意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怎可能会是戎狄的探子，与那两个胡人蛇叔一窝呢？”
    魏九澜的手指轻轻扣着桌面，慕容雪被他的举动弄得有些烦了。
    “别扣我的紫檀木桌面了，那温知意看起来像个小白兔，可是就是个狡猾的狐狸。你看看你，这才几日你就被他迷得五迷三道的。”
    慕容雪恨铁不成钢的瞪了魏九澜一眼。
    魏九澜轻笑一声，“他是那”魏源”给我的书童，他就是我的东西，怎么让别人染指。”
    他笑着，可是眼神却是冷的可怕，尤如这春日的倒春寒，让人汗毛直立。
    慕容雪冷笑一声，“你的事我不管，可若是他敢让我大煜受到半点威胁，那边便杀了吧。”
    魏九澜笑着应了一声是。
    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
    苍梧从房檐落下，那人身量小，躲得又快，所以并没有被发现。
    桂花树后，温知意怀里抱着砚台大口喘着气，自嘲地笑了笑，整理还衣襟，收拾好表情走进房中。
    “意见过夫人，见过公子。”
    他还是像往常一样不敢有半分逾矩，端端正正的行了礼，将砚台奉上。
    慕容雪看了一眼白芷，白芷上前笑着接过砚台，慕容雪冷淡道，“起来吧。”
    “谢夫人。”
    温知意就站在堂下，也不抬眼看人，他的眼神盯着地板站的笔直，负手而立。
    魏九澜心里咯噔一下，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连这人究竟是谁都没有查清楚。
    “你先回去吧，我与母亲还有事商量。”
    温知意不看他，“是。”
    说完，便退了出去。
    “怎么样？那件事有进展了？”慕容雪的语气焦急，看着魏九澜波澜不惊的样子，又瞪了一眼。
    “那是你老子，你快说呀，急死个人。”
    魏九澜收回看着温知意的眼神，“是，前日泠白来信，戎狄首领阔尔泰身死，他的三个儿子为争夺王位，大打出手，如今戎狄已是四分五裂。”
    他喝了口茶，“另外，齐王府探子来报，圣上命齐王率军出征，这一次势必要灭了戎狄一族。”
    慕容雪手中绞着帕子，“好啊，明日我便去找太子，要他上奏圣上，我慕容雪一道去拿戎狄草原一趟。到时带那温知意一起，他敢耍小心眼，我便结果了他。”
    魏九澜知道自己不能改变母亲的想法，只好答应，他自己一人也能守好魏府。
    慕容雪抓住魏九澜的手，“儿啊，你可要给为娘争一口气，这荫官的奏折已经递上去了，以你的才华和我慕容府的实力，当个太子少傅不成问题。”
    魏九澜握住慕容雪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处，“母亲放心，儿子不会让母亲失望的。您真的想好要再次上沙场了吗？”
    慕容雪笑着用右手摸了摸他的脸，“自然，我与你父亲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魏九澜眉头紧锁，“母亲不要说此等胡话。”
    春日的阳光照在窗户上，透过纸照在母子两人的身上，像是一道神圣的光圈，让人感到温暖。
    第十三章
    可这阳光所到之处，都被照耀却照不进温知意的偏房，更照不到他的身上。
    温知意实在想不明白，他只是一个被人掳走又被人救回的边城的牧羊娃而已，怎么救得不到别人的信任呢？
    公子，夫人，府里的各位兄长，明明昨日还在一起聊天，今日就变得如此陌生。
    是他太信任别人了吗？也是，这两年的屈辱还是没能将他的希望浇灭。
    他扯着嘴角，凄然一笑。
    柳树长出了新芽，温知意穿上了单薄的衣裳，跟着魏九澜走进国子监，书院里多的是天潢贵胄，有的是贵族子弟。
    他身上穿的是再普通不过的料子，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他的心中充满了好奇和惊喜。
    那假将军别的不说，就算是利用他也好，让他当眼线也好，虽然这做法不妥当。但是会救他，会让他进学堂，这就够了。
    温知意不在乎他们之间的争斗和恩怨，他只想好好活下去，哪怕遭受别人的白眼也好，羞辱也罢。
    人在世上一生，不可能永远出不了头。
    所以在国子监的这一个月里他不敢荒废光阴，不敢让自己落后他们一分一毫。
    他的字写的丑，那就练；没有纸，那就写到地上，一遍又一遍。
    理解不了书中所说的，那就厚着脸皮去问，同窗、公子也好，太傅也罢，只要是比他厉害的都行。
    所以这一个月也有不少人知道了他，但更多的还是诋毁。
    “魏兄，你们府里这养子还想与你争夺家产不成？”说话的是京城有名的纨绔——永安伯爵府的小公子齐穗。
    “是啊，看着刻苦的样子，只可惜我朝选官制度乃是举荐，这家中无势，再有才华也是徒劳。”
    这是尚书府的公子柳江知，向来和齐穗交好。
    温知意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于他们的冷嘲热讽也装作不知道。
    魏九澜想要上前阻拦，但是转念一想，小奴这一个月来竟比之前更加的冷漠，冷笑一声，“哼，你们想多了，不过是我父亲看他可怜，年纪小送来读书罢了。”
    温知意翻书的手顿住了，又若无其事的翻了一页。
    众人看他就像是个没有表情的木偶，也无趣的走开了，魏九澜带着安顺去了天字斋。
    温知意看着魏九澜离开的背影，只觉脸上有些湿润，他抬手用衣角擦了擦脸，衣角被洇湿了一小块。
    他笑着将衣袍整理好，拿起书走出了地字斋的门，刚出去就看到苍梧向他走来。
    “苍梧兄。”温知意作揖道。
    “夫人叫你回去收拾东西，明日随军出城。”
    温知意原本低着的头抬了起来，“这么快？”
    苍梧笑道，“已经很迟了。”
    “好。”
    温知意和万太傅说了一声之后就跟着苍梧回到了魏府。
    魏九澜看到苍梧来找温知意，就明白了有何事，想要上前去看看，但最终还是没有上前，只是一个小奴而已，他的死活和自己有何干系。
    但在温知意走后的第二天，魏九澜就已经有些按耐不住了，心中实在气恼。
    那呆子怎么就不和他说一声就走了，难道这五个月来就没有意思感情吗？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可是他最恨的还是自己，就一个小孩子儿子，他何必与那人计较，真是蠢货，他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吗？那日为何要在众人面前说那话，真是愚蠢至极。
    魏九澜正在气闷之际，安顺手中拿着什么走了过来，“公子，这是知意公子留给您的信，他和我说等他走了再给您。”
    魏九澜连忙接过，刚打开看了一眼就笑了。
    “公子，多谢您的教导，意没齿难忘。”
    就这一行字，还写的那么丑。
    魏九澜攥着信，反复看了好几遍，确定了只有这一行，简直要被气死了。
    “看来是想和我绝交了。”
    安顺不敢回答，在一旁当鹌鹑。
    第十四章
    时隔几个月，温知意像来时那般骑在马上，只是没有了当初意气风发之感，还是一匹马，一个包袱，跟着大煜的军队走在前面。
    哦，不同的是慕容雪也给他准备了一套盔甲，这时他穿的是文武袖。
    慕容雪一身红装上穿着银色的盔甲，女将之范尽显。
    齐王萧钰安脸上带笑，“慕容将军还是和当年一样风采依旧。”
    慕容雪笑得爽朗，“齐王还记得吗？当年你与我出征北上之时不过十一岁，如今十几年过去了，我老了，你已是这大煜的战神了。”
    齐王腼腆一笑，“是啊，当时还是因为您和母妃是手帕交您才收下我呢。”
    慕容雪听他提起昔日的好友，不由得悲从中来，“是啊，容儿如今长到九岁了。”
    齐王不再说话，温知意默默听着，是不是的赶一下马。
    慕容雪换了个话头，问道，“知意，你可知那戎狄老巢？”
    温知意双手握着缰绳，“知道。那戎狄老巢在北疆苏丽华草原深处，戎狄人口加在一起五十六万。
    当时我听他们说过，阔尔泰为成为草原王，联合其他六部称为戎狄，而他所在的部落叫作苏和台部。
    听他的手下说他是草原上最厉害的勇士，其他六部人才凋零。可是我们也不能放松警惕，那臻阔部的人最是狡猾。”
    温知意说完后站头看了一下慕容雪，正好和眼中满是玩味的齐王对上了视线。
    他默默把头转了回去，慕容雪点点头。
    “不错，十几年前还是这臻阔部的首领杭盖统领着草原七部，后来他一死，戎狄便安定了好些年。
    这五年来又出了个阔尔泰，不过如今他已死，他的儿子们又制造出了内乱，所以此次出征不会太难。”
    齐王淡然道，“正是，所以师父，我觉得我们可以深入草原内部，一来可以救下魏将军，二来直接没了戎狄老巢，让他们永无翻身之日。”
    慕容雪也颇为赞同，“正是。前面便是驿站，再过两日到了青州那就离玉路关不远了，我们也就正式出关了。”
    “是啊，这一仗不知又要打多久。”
    齐王说着便拍马奔驰而去，还回头喊了一句，“温知意，来与本王比试一番。”
    温知意不发一言，只想快点逃离慕容雪身边，于是立马跟上。
    这儿驿站条件不差，出来五天了温知意终于睡了个安稳的觉，睡前他把阿娘的银簪拿出来亲了一下，“阿娘保佑我，你和爹爹都要好好的。”
    闭上眼睛后，他算了算日子，他还有八个月就要十四岁了，日子一天天的过，但他好像没有一丝长进，实在愧对死去的父母。
    将士们身上的衣服换了一套，夏日炎炎实在折磨人，尤其是穿着盔甲。
    这两个月他们终于来到戎狄所在的苏丽华草原...的边边。
    看着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慕容雪让人停下休整，在此安营扎寨。
    温知意翻身下马，和将士们一同搭好帐篷，又生起火堆，最后凭自己的记忆找到了一条河流，脱了衣服就往水里钻。
    这两个月骑马，导致他的大腿里侧火辣辣的疼，还不能好好洗个澡，身上都臭了。
    他扒了衣服，下了水，凭着月光看到大腿里侧已经被磨出了一道血痕，有的地方还已经结痂了。
    温知意刚下水洗了一刻钟，就听到齐王的声音，“小子，对着一片儿挺熟啊，洗澡怎么不叫上本王一道呢？”
    温知意摸了一把脸，“殿下。”
    齐王脱了衣服下水，“舒服，你是戎狄人吧。”
    温知意边游边回答，“不是。”
    “那你的口音怎么那么像啊，还有，怎么知道那么多关于戎狄的事情？”
    齐王的语气随意至极，温知意淡淡道，“要是您在戎狄哪里放两年羊，也能摸清楚他们的情况。”
    齐王笑了一下，“也是。”
    两人洗完澡，上了岸。温知意无意间瞥了一眼对方的身子，宽肩窄腰螳螂腿，脸也长得好看。
    只是可惜......
    萧钰安看见他的眼神，不屑道，“怎么？眼热啊？”
    温知意真诚道，“是。”
    萧钰安苦恼道，“有什么用呢？还不是娶不上媳妇儿。”
    温知意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装作没听到。
    回到军营时，温知意碰到了卸下盔甲的慕容雪和白芷，两个人手中捻着一朵小花散步。
    温知意行礼道，“夫人。”
    慕容雪看到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温知意，“难怪我儿喜欢你，看来还真是不错。”
    温知意怔愣了一瞬，“意怎可得到公子的赏识。”
    慕容雪道，“也是，当日安顺被买回来时，他也是如此。”
    “夫人早些歇息，意告退。”
    温知意作揖后就回了帐房，卑弦和苍梧都在。
    “知意，你去哪了？”卑弦磨着剑问道。
    “去河边沐浴了，两位兄长不去洗洗吗？”
    苍梧听说之后，立马问道，“在哪？”
    “出了帐房，向南走三里便可以看到了。”
    苍梧拉了一下卑弦，“走。”
    卑弦放下剑，“走吧，多谢知意告知。”
    温知意坐在床上，“卑弦兄客气了。”
    温知意洗去了身上的污垢，感觉从头轻到脚了，出来已有两个月，不管是什么时候他总能想起魏九澜对他笑的样子。
    不管是假装生气让他喝药的样子，还是把糕点盘往他面前推的样子，亦或是在集市上给他买花灯的样子都历历在目。
    第十五章
    月亮照在大地上，清晰的照亮了每一处，温知意已经进入梦乡。
    魏九澜拿着一本书“仔细”读着，安顺进门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他放下书，“有消息了吗？”
    安顺看了一眼，不敢抬头，“朱雀来信说，夫人他们已经到了苏丽华草原安营扎寨了。”
    魏九澜没听见他想听的，“还有么？”
    安顺颤抖着手将信递上。
    魏九澜看完气的直跺脚，“和齐王共浴？！他是我的书童，不是齐王的脔宠，这个傻子，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安顺不敢抬头，在一旁抖成了筛子。
    “出去吧。”
    魏九澜扶了扶额头，亏我还想着你呢，这个，这个......他说不出来了。
    睡梦中的温知意打了个喷嚏，拉了拉被子把头埋了进去。
    别看夏天了，草原的早晚依旧很冷，将士们在清晨中开始训练。
    白芷、朱雀、卑弦、苍梧还有温知意也都在列，温知意看着白芷和朱雀，一脸茫然。
    白芷和朱雀不都是丫鬟吗？怎么会武功？愣神之际他又被白芷一个过肩摔，摔倒在地。
    “知意，训练要专心，你这样怎么上阵杀敌。”朱雀瞥了一眼说道。
    “我错了，再来。”温知意也不甘落后，就这样被白芷和朱雀轮番虐了十几次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