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裂缝微光  第八章监控里的影子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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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片被林泽宇装进了证物袋——陈默上次来留下的,说是“以防万一”。沈薇薇还在哭,肩膀一抽一抽的,孙自娇给她倒了杯热水,她捧着杯子,手指抖得水洒出来一半。
    “那人长什么样?”林泽宇问,语气尽量平。
    沈薇薇摇头,眼泪又涌出来:“没看见……我回家时东西已经在门缝里了。信封上就五个字,”转交孙自娇”,打印的,宋体。”
    林泽宇看向孙自娇。她坐在长桌另一头,背挺得笔直,但脸色白得像暗房里还没曝光的相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那道疤——这个动作林泽宇见过三次,每次都是她极度紧张时。
    “苹果过敏?”他问。
    “嗯。”孙自娇声音很轻,“严重的时候会喉头水肿。他知道。”
    林泽宇站起身,走到电脑前调出监控。沈薇薇住隔壁巷子的老小区,没监控,但巷子口便利店有一个。他输入时间——沈薇薇说她是晚上七点半到家的,那东西应该是在那之前放的。
    画面快进。傍晚六点四十分,一个穿深灰色连帽衫的男人出现在巷子口。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身高一米八左右,偏瘦,走路姿势有点特别——右肩微微下沉,像受过伤或者习惯性侧身。
    他在沈薇薇住的单元楼下停了两秒,从口袋里掏出个白色信封,弯腰塞进门缝。动作很快,不到三秒。然后直起身,朝巷子口走去。走到监控边缘时,他突然回头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林泽宇按了暂停。
    男人戴着口罩,但眼睛露在外面。单眼皮,眼尾微微下垂,看人的时候有种奇怪的专注感——不是盯着,是黏着,像蜘蛛网粘住飞虫。林泽宇放大画面,像素糊了,但能看清他右眼角有颗很小的痣,浅褐色。
    “是他吗?”他问。
    孙自娇走过来,只看了一眼,身体就僵住了。她没说话,但呼吸声明显变重,胸口起伏的幅度大了。
    “是他。”沈薇薇带着哭腔说,“虽然蒙着脸……但眼睛很像。周先生……以前看人的时候就那样。”
    “你之前见过他几次?”林泽宇问沈薇薇。
    “三次……不对,四次。”她抹了把脸,“第一次是在咖啡馆,他说是孙姐的朋友,想了解她的近况。我那时候真以为他是好心……第二次他请我吃饭,问了些工作室的事。第三次送我一条丝巾,说谢谢我照顾孙姐。第四次……”
    她停顿,嘴唇发抖:“第四次就是上周,他问我孙姐最近接了什么单子,我说了苏雯的婚礼。他听完笑了,说”真好,她还是那么善良”。”
    孙自娇突然转身,走进暗房。门帘甩下,绒布边缘微微晃动。
    林泽宇让沈薇薇先回家,锁好门,有事打电话。女孩走后,他走到暗房门口,犹豫了一下,没进去。里面没开灯,一片漆黑,只有隐约的、压抑的呼吸声。
    “孙自娇。”他叫了一声。
    “我没事。”声音从黑暗里传出来,闷闷的,“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林泽宇回到工作台,把监控视频里那几秒反复看了十几遍。男人的动作,走路的姿态,回头那一眼的定格。他截了图,发给了陈默。
    十分钟后陈默回电话:“林子,这人你从哪儿拍的?”
    “跟踪我邻居的。”
    “专业。”陈默语气严肃起来,“你看他塞信封的动作——手指捏着信封边缘,只碰纸,不碰门。戴手套了,但即使戴手套也注意不留下完整指纹。还有他走路,右肩下沉不是因为受伤,是长期单肩背包形成的肌肉记忆。”
    林泽宇盯着屏幕:“能看出以前干什么的吗?”
    “像侦查反侦查训练过的。要么当过兵,要么……在里头跟人学的。”陈默顿了顿,“你邻居到底惹了什么人?”
    “走私犯。判了四年,刚出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林子,这事你得报警。”
    “证据呢?一张偷拍照片,一段模糊监控,一句威胁的话?警察立案标准够不上。”
    “那你就自己扛着?”陈默声音高了点,“你那耳朵——”
    “我知道。”林泽宇打断他,“先看看。你帮我查查那颗痣,右眼角,浅褐色,位置很特别。”
    挂了电话,暗房的门帘动了。孙自娇走出来,眼睛红着,但脸洗过了,头发重新扎好。她走到工作台前,看着屏幕上定格的画面。
    “他瘦了。”她忽然说。
    林泽宇看向她。
    “以前他肩膀没这么塌。”她伸出手,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没碰,“在里头……吃了不少苦吧。”
    这话说得奇怪,像同情,又像嘲讽。林泽宇没接。
    “林泽宇。”她转过头,看着他,“你能教我防身吗?”
    “什么?”
    “简单的,让我有点自保能力。”她说,“不用多厉害,就……有人突然抓我时,能挣脱跑掉的那种。”
    林泽宇沉默了一会儿。“我只会基础的。以前在消防队培训过。”
    “够了。”孙自娇说,“什么时候开始?”
    “明天。”
    “好。”
    她转身要走,林泽宇叫住她:“今晚你住这儿。”
    孙自娇脚步一顿。
    “楼上隔间有张折叠床。”他说得很快,“你睡那儿,平安也带来。我在楼下。”
    她没立刻回答,手指抠着帆布包的背带。灯光从头顶打下来,把她睫毛的阴影投在脸颊上,很长。
    “会不会太麻烦你?”
    “不会。”
    “……谢谢。”
    折叠床是林泽宇母亲以前用的,窄,硬,帆布面洗得发白。孙自娇躺在上面,能听见楼下暗房里水流的细微声响——林泽宇还在冲洗照片。
    平安趴在床边地板上,耳朵竖着,偶尔动一下。
    天花板很低,斜顶,开着一扇小小的气窗。月光从外面漏进来,在墙上切出一块模糊的亮斑。孙自娇盯着那块光,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很多画面:周景明第一次送她白玫瑰时笑着说“你皮肤白,配白色最好看”;他在婚纱填充物里藏那些小袋粉末时专注的侧脸;警察破门而入时他回头看她那一眼,冰冷得像蛇。
    还有最后在法庭上,他隔着被告席的栏杆,用口型对她说的那句话:
    「我等你。」
    她翻了个身,折叠床发出嘎吱的响声。楼下水流声停了,脚步声从楼梯传上来,很轻。停在门口,犹豫,然后敲了两下。
    “睡了吗?”
    “没。”
    门推开一条缝。林泽宇站在外面,手里端着杯牛奶。“热的,助眠。”
    孙自娇坐起来接过。杯子很烫,温度透过瓷壁渗进掌心。“谢谢。”
    林泽宇没走,靠在门框上。月光从气窗照进来,把他半边脸映得亮,半边隐在黑暗里。“我刚查了,”他说,“周景明是今天下午四点半出狱的。他家人没去接,自己打车走的。出租车监控显示他在城南下了车,之后就没记录了。”
    孙自娇小口喝着牛奶。甜的,加了蜂蜜。“他不会回家。他在城西有个仓库,以前放”货”用的。警察查封了,但钥匙……他可能还有备用的。”
    “地址?”
    她报了一串。林泽宇用手机记下。
    “明天我去看看。”他说。
    “别。”孙自娇抬头,“太危险。”
    “我不进去,就外面拍几张照。”林泽宇说,“有异常就报警。”
    她还想说什么,但林泽宇已经转身。“早点睡。牛奶杯放门口就行。”
    脚步声下楼了。
    孙自娇喝完牛奶,躺回去。平安凑过来,把脑袋搁在床沿上。她摸着狗温暖的耳朵,闭上眼睛。
    但睡不着。
    只要一闭眼,就是照片上那颗苹果,和周景明那句“慢慢来”。他知道怎么折磨她——不急,不凶,一点一点地渗透。像水渗进墙缝,等发现时,整面墙都潮了。
    凌晨两点,她坐起来。轻手轻脚地下楼。
    工作室里亮着一盏小台灯。林泽宇趴在长桌上睡着了,脸埋在臂弯里,右手还握着钢笔。旁边摊着那本深蓝色笔记本,最新一页写着:
    「第181天。他出现了。她睡在楼上,平安在。明天教她防身术。」
    字迹有点飘,最后几个字几乎写飞了,显然写到一半就困得不行。
    孙自娇轻轻抽走钢笔,盖上笔帽。目光落在他的右耳上——助听器摘了,放在桌角,小小的黑色装置,指示灯已经熄灭。左耳露在外面,耳廓线条清晰,耳垂很薄。
    她看了几秒,然后拿起旁边的薄毯,轻轻盖在他肩上。
    转身要走时,林泽宇动了动,含糊地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弯下腰。
    “……爸……”他喃喃地说,“别去……”
    是梦话。眉头紧皱着,额头渗出细密的汗。
    孙自娇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很轻地碰了碰他的肩膀。“林泽宇。”
    他猛地惊醒,抬起头,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看见是她,才慢慢聚焦。“……怎么了?”
    “你做噩梦了。”
    他坐直,揉了揉眉心。“几点了?”
    “两点半。”孙自娇说,“你去床上睡吧,这儿趴着难受。”
    林泽宇看了眼手表,没动。“你怎么下来了?”
    “睡不着。”她在他对面坐下,“脑子里乱。”
    两人在昏暗的台灯光里对坐着。平安溜下楼,趴在两人中间,尾巴轻轻拍打地板。
    “能问你个问题吗?”孙自娇说。
    “问。”
    “你为什么总拍遗照和新生儿?”她看着他,“这两样……反差太大了。”
    林泽宇沉默了一会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钢笔的金属笔夹。“因为我爸。”
    他很少主动提家里的事,孙自娇没接话,等着。
    “他是消防员。”林泽宇的声音很平,像在念一份报告,“我十岁那年,他去救火,一栋老居民楼。里面有个孩子被困,他冲进去了。出来的时候……楼塌了。”
    台灯的光晕在他脸上晃动。
    “没找到完整遗体。”他说,“所以葬礼用的照片,是他工作证上那张,小小的,模糊的。后来很多年,我想不起他具体长什么样,只记得很高,手很大。”
    他顿了顿:“所以后来我干这行,有人找我拍遗照,我就接。我想着……至少这些人的家人,以后想他们的时候,能看得清楚一点。”
    孙自娇的喉咙发紧。“那新生儿呢?”
    “算是……平衡吧。”林泽宇扯了扯嘴角,不算笑,“不能总看结束,也得看看开始。拍那些小婴儿,看他们哭,看他们笑,看他们抓着父母的手指不放开……能提醒自己,生命不只是告别。”
    他说完,空气安静下来。只有平安轻微的鼾声。
    “对不起,”孙自娇轻声说,“不该问的。”
    “没事。”林泽宇站起身,“我去冲把脸。”
    他走向水槽,拧开水龙头。冷水哗哗地流,他接了一捧扑在脸上,用力搓了搓。抬起头时,镜子里的人眼底有血丝,下巴上胡茬冒出一层青黑。
    他想起父亲最后一张照片——不是遗照,是生前拍的。一家三口去海边,他骑在父亲肩上,母亲在旁边笑。照片是请路人拍的,构图歪了,背景过曝,但三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那张照片后来在火灾里烧没了。
    他关掉水龙头,转身。孙自娇还坐在那儿,低着头,手指在平安的背上轻轻划着圈。
    “孙自娇。”他叫了一声。
    她抬起头。
    “明天开始,”他说,“除了防身术,我再教你点别的。”
    “什么?”
    “怎么用相机。”林泽宇走回工作台,从抽屉里拿出那台老海鸥,“你的视角看世界……我想看看。”
    孙自娇愣住了。她看着那台相机,黄铜部件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我不会……”
    “我教你。”林泽宇把相机递给她,“很简单。对准,对焦,按快门。”
    她接过相机。很沉,比她想象中沉。皮腔散发出陈旧皮革的味道,镜头玻璃映出台灯的光点。
    “为什么?”她问。
    林泽宇想了想。“因为有时候,拿着镜头的人,会比被拍的人更有安全感。”
    孙自娇的手指收紧,握住了相机机身。
    窗外,凌晨三点的城市安静得像睡着了。远处有隐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又远去。
    而在巷子对面的黑暗里,那扇一直关着的仓库小窗,透出了一丝微弱的光。
    只亮了几秒,就熄灭了。
    像是有人在里面,划亮了一根火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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