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雨夜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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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序,你……”
顾云深的声音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那丝若有若无的沙哑,像羽毛般轻轻搔刮着林序的耳膜,也撩拨着他本就紧绷的神经。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只是那样深深地看着他,深邃的眼眸在客厅柔和的灯光下,映着窗外模糊的霓虹,仿佛蕴藏着无数未尽的言语和复杂难辨的情绪。
林序的心跳骤然失序,握着水瓶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塑料瓶发出细微的嘎吱声。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顾总监想说什么?你……什么?你还好吗?你冷不冷?还是……别的什么?
然而,那短暂的、近乎失态的情绪外露,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便迅速沉底,消失无踪。顾云深眼底那抹复杂的探究很快被惯常的冷静与克制所取代,他移开目光,将未尽的话语连同那丝异常的沙哑,一同咽了回去。
“不早了,休息吧。”他站起身,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平稳疏淡,仿佛刚才那一刻的异常只是林序紧张过度产生的幻觉。“浴室柜里有新的洗漱用品。”
说完,他便不再停留,径直走向了卧室方向,关上了门。
客厅里只剩下林序一个人,以及窗外依旧喧嚣的雨声。他怔怔地看着那扇紧闭的卧室门,心中充满了巨大的失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茫。刚才那一瞬间,他仿佛触碰到了冰层之下涌动的暗流,但转眼间,冰层重新冻结,严丝合缝,不留痕迹。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论如何,他此刻身处的是顾云深的私人领域,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他依言找到浴室,用冰冷的清水洗了把脸,试图驱散脸上的燥热和脑中的纷乱思绪。镜中的年轻人,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慌乱和一丝……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悸动。
他回到客厅,躺在宽大柔软的沙发上,盖着顾云深之前不知从哪个柜子里找出来的一条薄毯。毯子是灰色的,质地很好,带着一股干净的、与车内和这间屋子同源的、清冽的雪松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他的鼻尖。
窗外雨声未歇,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音。在这个属于顾云深的绝对私密空间里,林序毫无睡意。身体的疲惫被精神的极度清醒所取代。他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简约的线条,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今晚发生的一切——从办公室的偶遇,到车内尴尬的沉默,再到方才那戛然而止的对话和顾云深深不见底的眼神。
这个夜晚,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而他,正躺在这个梦境的中心。
就在林序思绪纷乱,辗转反侧之际,一声沉闷的、压抑的、仿佛从极深处挣扎而出的声响,隐隐从卧室方向传来。
那声音极其微弱,几乎被窗外的雨声掩盖,但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还是如同细微的电流,瞬间穿透了林序高度敏感的听觉神经。
是什么?
是顾总监还没睡?还是在做梦?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除了雨声,似乎又什么都没有了。
或许是自己听错了?他试图说服自己,重新躺好。
然而,没过多久,又是一声!比刚才清晰了一些,像是什么东西掉落在柔软地毯上的闷响,紧接着,似乎还有极其短促的、被强行扼制在喉咙里的吸气声。
这一次,林序可以肯定,绝不是错觉。卧室里确实有动静,而且听起来……不太对劲。
担忧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拘谨和界限感。他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坐起身,心脏在胸腔里惴惴不安地跳动着。他该怎么办?装作没听见?还是……
他想起顾云深最后离开时,那恢复了平静却更显疏离的背影。擅自闯入他的卧室,无疑是极大的冒犯。
可是……万一他是不舒服呢?万一……
两种念头在脑中激烈交战。最终,那份无法抑制的关切占据了上风。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卧室门外,抬起手,犹豫着,最终还是极轻、极缓地敲了敲门。
“顾总监?”他压低声音,试探着呼唤。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连之前那细微的动静也消失了,只有一片死寂。
这反常的寂静,反而让林序更加不安。他加大了敲门的力度,声音也提高了一些:“顾总监?您没事吧?”
依旧没有回应。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试探性地拧动了门把手——门没有锁。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了房门。
卧室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光线朦胧。顾云深躺在床上,眉心紧蹙,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不正常的光泽。他呼吸有些急促,嘴唇紧抿,似乎正陷入一场极不安稳的睡梦,或者说,是梦魇。他的一只手紧紧攥着胸前的薄被,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另一只手则无力地垂在床沿,方才那声闷响,大概就是他的手无意中碰到了床头柜。
这与林序印象中那个永远冷静、自持、仿佛无懈可击的顾云深,判若两人。此刻的他,褪去了所有坚硬的外壳,显得异常脆弱,甚至……有些无助。
林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他从未想过,会看到顾云深这样的一面。
他小心翼翼地走近,蹲在床边,轻声唤道:“顾总监?顾云深?”
床上的人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眉头皱得更紧,呼吸愈发急促,喉咙里溢出模糊不清的呓语,破碎而压抑。林序凝神细听,勉强捕捉到几个零碎的词:
“……别走……”
“……不是……”
“……对不起……”
那声音里带着一种深切的痛苦和哀求,是林序完全无法与平日里那个冷峻的顾总监联系起来的情绪。
他看着他被冷汗浸湿的额发,看着他因为痛苦而微微颤抖的眼睫,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和难以言喻的心疼,如同潮水般漫过心堤。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开他黏在额前被汗湿的碎发。
指尖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一股滚烫的热度传来!
他在发烧!
这个认知让林序瞬间清醒了大半。之前的担忧得到了证实,他也顾不上什么冒犯不冒犯了。他立刻起身,环顾四周,在浴室的储物柜里找到了医药箱。里面有退烧药和电子体温计。
他返回床边,动作尽量轻柔地扶起顾云深因为发烧而有些绵软无力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小心翼翼地给他测量了体温——38.5℃。
“顾总监,你在发烧,需要吃药。”他凑近他耳边,低声说道,试图唤醒他。
顾云深似乎有片刻的清醒,眼睫颤动了几下,半睁开眼,眼神涣散而迷茫,焦距不稳地落在林序脸上,仿佛不认识他一般。但他并没有挣扎,或许是烧得没了力气,或许是潜意识里感觉到了安全,就着林序的手,顺从地喝下了喂到唇边的水和退烧药。
吃完药,林序扶着他重新躺好,用温水浸湿了毛巾,细致地替他擦拭额头和脖颈上的冷汗。他的动作很轻,很慢,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在这个过程中,顾云深一直半阖着眼,目光朦朦胧胧地追随着林序的动作。当林序的手指再次无意间擦过他的太阳穴时,他忽然极轻地、如同叹息般,含糊地喃喃了一句:
“……是你吗……”
这三个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林序。他擦拭的动作猛地一顿,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是你吗……”?
他在问谁?
他把他……当成了谁?
那个能让他在梦里如此痛苦,又在脆弱时下意识寻找和确认的人……是谁?
一股冰冷的、带着酸涩的失落,混合着之前那股莫名的心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涌上心头。他原本因为近距离照顾他而泛起的那点隐秘的悸动和温柔,瞬间被冻结。
他沉默着,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直到顾云深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悠长,紧蹙的眉头也缓缓舒展开,似乎终于摆脱了梦魇的纠缠,沉沉睡去。
林序替他掖好被角,关掉了床头灯,只留下浴室门缝里透出的一线微光。他站在床边,在黑暗中,静静地看了他许久。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变小,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音。
他最终无声地退出了卧室,轻轻带上了门。
重新躺回客厅的沙发上,那条灰色的薄毯依旧盖在身上,那清冽的雪松气息依旧萦绕。但林序的心境,却与几个小时前截然不同。
胸腔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湿透的棉花,沉甸甸,凉冰冰。
那个雨夜,他窥见了他不为人知的脆弱,也触碰到了一个可能存在于他内心深处的、属于“别人”的影子。
第二天清晨,林序在天光微亮时便醒了,或者说,他几乎一夜未眠。
他轻手轻脚地将沙发恢复原状,毯子叠好放在一旁。正准备留下张纸条然后悄悄离开时,卧室的门打开了。
顾云深走了出来。他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衬衫,头发一丝不苟,除了脸色比平时略显苍白一些,几乎看不出昨晚生病的痕迹。他的眼神也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和清明,仿佛昨夜那个脆弱、发烧、甚至流露出痛苦呓语的人,只是林序的一场幻觉。
他看到站在客厅的林序,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微微颔首:“早。”
“顾总监早。”林序有些局促地回应,“您……感觉好些了吗?”
“没事了。”顾云深语气平淡,走向厨房准备咖啡,仿佛昨晚的一切都不值一提,“昨晚,麻烦你了。”
他的道谢听起来客气而疏离,带着明显的、将昨夜那意外插曲就此翻篇、划清界限的意味。
林序看着他在晨光中挺拔而冷漠的背影,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您昨晚好像做了噩梦”,终究还是没能问出口。
他只是低下头,轻声说:“不麻烦。那我……先回学校了。”
“嗯。”顾云深背对着他,应了一声。
林序转身,走向玄关。在他换鞋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顾云深端着咖啡杯的手,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目光仿佛越过厨房的玻璃隔断,在他背上停留了一瞬。
但那感觉转瞬即逝。
当他打开门,准备离开时,身后传来了顾云深依旧没什么情绪的声音,说的却是一件完全出乎林序意料的事情:
“下周三晚上,李维教授有个私人的小范围交流晚宴,给我发了邀请,可以带一个助手。你准备一下,到时候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