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那场超出工作范畴的讨论，像在林序心湖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久久不散。顾云深最后站在夜色中的身影，以及那句“路上小心”，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带来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悸动。然而，周末两天，微信对话框依旧沉寂，没有任何后续。这又将他拉回现实，提醒他那晚或许真的只是一次纯粹的专业探讨，不掺杂任何私人意味。
    周一回到公司，一切如常。顾云深在晨会上提到了新的brainstorming方向，将林序的“探索开关”和“弱关系推荐”概念抛了出来，引发了团队热烈的讨论。但他没有提及林序的名字，只是将其作为“一种值得探讨的用户视角”提出。林序坐在下面，心中既有想法被采纳的隐秘喜悦，也有一丝淡淡的失落——他依然被严格地界定在职业的框架之内。
    他努力将这点情绪波动压下，全身心投入到新的工作流中。他被分配参与“探索开关”的前期用户调研和概念设计。这让他充满了干劲，仿佛在亲手浇灌一颗自己播下的种子。
    然而，命运的齿轮，总是在不经意间悄然转动。
    周四晚上，林序为了完善调研报告，主动留在公司加班。窗外的天色早已漆黑，办公区只剩下零星几个同样奋战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夜晚特有的宁静与专注。他沉浸在海量的用户访谈记录和问卷数据中，试图提炼出最具代表性的用户心智模型和行为模式。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窗外骤然亮起的闪电和紧随其后的闷雷惊醒。抬起头，才发现外面已是狂风大作，暴雨如注，密集的雨点猛烈地敲击着玻璃幕墙，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他看了看时间，竟然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
    他赶紧保存文件，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走到窗边一看，心凉了半截。楼下的街道已经出现了明显的积水，路灯在雨幕中显得昏黄而模糊，几乎看不到行人和车辆。手机天气预报接连发出暴雨红色预警和地质灾害风险提示。
    糟糕，这雨比预报的要猛烈得多。他住的地方需要换乘地铁和公交，看这情况，公共交通很可能已经受到影响。
    他试着用打车软件叫车，前面排位一百多人，预计等待时间超过两小时。看来短时间内是回不去了。
    正当他望着窗外的暴雨发愁时，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林序回头，看到顾云深从他那间还亮着灯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他似乎也刚结束工作，手里拿着车钥匙和西装外套。
    “还没走？”顾云深看到林序，似乎有些意外，眉头微蹙地看了一眼窗外，“雨太大了。”
    “嗯……正准备走，但好像打不到车了。”林序有些窘迫地回答。
    顾云深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瓢泼的大雨和街道上泛起的积水，沉默了片刻。他的侧脸在办公室残余的灯光和窗外闪电的映照下，明暗不定。
    “这个天气，路上不安全。”他转过头，看向林序，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公司在附近有协议酒店，我可以让行政部帮你订一间。”
    林序愣了一下，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顾总监，太麻烦了。我可以在办公室凑合一下，等雨小点再说。”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再动用公司的资源，更不想欠下额外的人情。
    顾云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能看穿他内心的想法。他没有坚持，只是说道：“办公室晚上会关闭中央空调，后半夜会很冷。”
    说完，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做了一个让林序意想不到的决定。
    “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顾云深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去客厅沙发将就一晚。总比在办公室挨冻强。”
    这个提议完全出乎林序的意料，他瞬间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去……去顾总监家？借宿？
    这远远超出了他所能想象的、与顾云深之间可能发生的交集范畴。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慌乱与期待，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
    “这……这太打扰您了！”林序几乎是本能地拒绝，声音都有些变调。
    “随你。”顾云深并没有勉强，只是淡淡地丢下两个字，便转身作势要走，“决定好了自己下楼。地下车库B区，车牌号江A……”
    他报出了一串数字，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向了电梯间。
    林序独自站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窗外的雷声、雨声，似乎都变成了遥远的背景音。去，还是不去？
    理智告诉他，这太越界了，应该拒绝。但内心深处，却又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诱惑着他去靠近，去窥探那个冰冷外壳之下，可能存在的、不为人知的一面。而且，顾云深说得对，在办公室熬一夜，确实很难受。
    最终，那点隐秘的渴望和现实考量，战胜了理智的警告。
    他咬了咬牙，抓起自己的背包，快步冲向电梯间。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地下车库B区，找到那辆低调的黑色轿车时，顾云深已经坐在驾驶座上了。
    他拉开车门，有些拘谨地坐进副驾驶。车内弥漫着一种干净的、带着雪松味的冷冽香气，和顾云深身上的味道一样。
    “安全带。”顾云深目视前方，提醒了一句，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序连忙拉过安全带扣好。车子平稳地驶出车库，冲入茫茫雨幕之中。雨刮器以最快的频率左右摇摆，前方视线依然模糊。车内一片寂静，只有雨点砸在车顶的轰鸣和引擎低沉的运转声。
    林序紧张得手心冒汗，身体坐得笔直，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只能僵硬地盯着前方被雨帘模糊的道路。
    顾云深专注地开着车，似乎并没有交谈的意愿。他的侧脸线条在仪表盘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
    路程确实不远，大约十五分钟后，车子驶入一个安保严密的高档公寓小区地下车库。
    顾云深的家位于顶层。电梯直达入户。当玄关的灯亮起时，林序被眼前的景象微微震撼了一下。
    与他想象中那种精英范儿的冷硬奢华不同，顾云深的家是极简的现代风格，大面积的黑白灰基调，线条利落，视野极其开阔。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在雨夜中模糊而璀璨的灯火，如同打翻的星河。但奇怪的是，这个家虽然整洁得一尘不染，却缺乏一种“生活气息”，过于规整和冷清，仿佛一个设计精良的样板间，缺少了人居住的烟火味。
    “拖鞋。”顾云深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男士拖鞋放在他面前，然后指了指客厅的方向，“沙发在那里，浴室在那边，里面有新的毛巾。你自己随意。”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只是接待一个普通的、暂时无处可去的下属。
    “谢谢顾总监。”林序低声道谢，换上拖鞋，脚步有些拘谨地走到客厅。沙发是宽大的皮质沙发，坐下去很舒适。
    顾云深将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衣帽架上，便径直走向了厨房，打开冰箱，似乎在找什么。
    林序坐在沙发上，有些手足无措。他打量着这个空间，试图从中找到一些关于主人喜好的蛛丝马迹。客厅里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靠近落地窗的地方，放着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琴盖紧闭着，上面连一丝灰尘都没有。
    就在这时，顾云深从厨房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将其中一瓶递给他。
    “喝点水。”他的动作自然，仿佛这只是最寻常的招待。
    林序连忙接过：“谢谢。”
    顾云深在他侧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拧开自己那瓶水，喝了一口。他没有看林序，目光落在窗外无尽的雨幕和灯火上，侧影在客厅柔和的灯光下，竟透出一种淡淡的疲惫和……孤独？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但与在车里的紧张不同，此刻的沉默，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的张力。
    林序握着冰凉的水瓶，感觉喉咙有些发干。他鼓起勇气，试图打破这令人心慌的寂静。
    “顾总监，您……经常弹钢琴吗？”他指了指那架钢琴，找了个安全的话题。
    顾云深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漆黑的钢琴上，眼神似乎恍惚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清明。
    “很久没弹了。”他淡淡地说，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然后，他转过头，目光第一次真正地、长时间地落在了林序的脸上。那眼神不再是在公司时的审视或探讨专业问题时的专注，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某种复杂探究意味的注视。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林序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颊，掠过他因为忙碌一天而略显凌乱的发梢，最后，停留在他因为握着冰凉水瓶而有些微微发白的手指上。
    客厅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声，以及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
    就在林序被他看得几乎要窒息时，顾云深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林序从未听过的沙哑：
    “林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