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现在我是自己的末班车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151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废弃厂房的铁门在风里轻轻晃动,发出沉闷的吱呀声。
施工灯早已熄灭,只剩展厅内一束束低垂的光,像从深海浮起的磷火,安静地铺在水泥地上。
空气里还漂浮着金属切割后的余味,混着新刷涂料的微刺鼻息,楚夜宫站在这片寂静中央,指尖悬停在控制面板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启动键。
她已经在这里站了七个小时。
布展结束的那一刻,并没有想象中的释然。
没有泪,也没有哭,只有一种近乎真空的平静,仿佛身体里某个部分已经被彻底清空,只剩下呼吸和心跳还在机械运转。
她拒绝了所有媒体采访,甚至连展览海报都没做。
展厅入口只立着一块无字黑碑,通体漆黑,不反光,不刻名,像一道拒绝解读的结界。
有人问为什么,林晚替她答:“她说,真正的告别不需要观众。”
灯光系统是她亲手调试的。
二十四组轨道灯,加最后一盏悬于穹顶的孤灯——共二十五盏,对应那二十五份寄出的礼物。
每盏灯亮起的时间、角度、色温都经过精确计算,程序设定依照她与温时月聊天记录中最长的一次沉默来排列间隔。
最长一次,是分手前第七天,他整整十一个小时四十二分钟没有回复。
那天她坐在工作室地板上,手机屏幕亮到发烫,一遍遍刷新,直到凌晨三点自动锁屏。
现在,那段沉默成了这场葬礼的节拍器。
第一盏灯亮起时,是冷白光,照出地面一道细长影子,像一把未出鞘的刀。
第二盏接续,偏蓝,投下扭曲的文字轮廓:“你说星座不合的人也能相爱。”第三盏是琥珀色,光影中浮现出一张模糊的照片投影——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她站在商场玻璃门前,低头看手机,而他在对面驻足张望。
画面只存在三秒便淡去。
张弛是夜里十一点半来的。
作为剧场技术总监,他是被主办方临时请来检查电力负荷安全的。
原本只想走个过场,看到主题叫《光的葬礼:二十五个告别的瞬间》,他还嗤笑了一声:“又是一个把失恋当艺术展卖的。”可当他沿着灯光序列一步步往里走,脚步却越来越慢。
第十六盏灯亮起时,是一圈环形柔光,映出墙上一行手写字迹的投影:“你记得吗?我们约定好,如果有一天谁先逃了,另一个不必追。”张弛怔住。
他想起自己二十年前也写过类似的纸条,塞进前妻枕头底下,结果第二天她就搬走了,连句话都没留。
他继续往前。
第十八盏灯开启的瞬间,整面墙突然泛起暖黄涟漪,如同冬日炉火跳动。
光影缓缓凝聚成一句话:“你说你喜欢有温度的东西,所以我把回忆做成暖光。”
张弛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他站在原地很久,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打火机“啪”地一声划亮,在这满室静谧中显得格外突兀。
火光映着他眼角的皱纹,也照亮了那行字。
他吸了一口,没说话,只是仰头看着那束光,像在看一场迟到了半生的忏悔。
“原来你们搞艺术的,”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不像平时,“真能把心剖出来给人看。”
他说完便转身走了,没再提什么电路超载、结构隐患。
临出门前,他对守在门口的保安点了点头:“明天开馆后,别让人碰主控台。”
闭馆铃响是在凌晨一点十七分。
林晚一直陪在楚夜宫身边。
她知道她不吃不喝站了太久,几次想劝她休息,都被摇头拦下。
直到最后一盏灯完成循环,整个展厅重归黑暗,楚夜宫才终于抬手,按下了总控开关。
所有的光,同步熄灭。
那一瞬,黑暗浓稠如墨,仿佛吞噬了一切存在过的证据。
可就在这死寂之中,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是她的声音,冷静、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本场展览结束。感谢你见证了一场无人出席的告别。”
那是她提前录入的导览词最后一句。
林晚几乎是立刻伸手抱住了她。
她能感觉到楚夜宫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但没有回抱,也没有靠过来,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座刚刚完成使命的灯塔。
“你做到了。”林晚声音有点哽,“你真的把他放下了。”
楚夜宫没说话。
她只是轻轻拍了拍林晚的手背,动作轻得像拂去一片落叶。
然后她弯腰拔掉主控设备的数据线,收好存储卡,将控制面板盖上防尘罩。
走出厂房时,天边已有微光浮动。
城市尚未苏醒,街道空旷,只有远处高架桥上偶尔掠过一辆早班货车。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上面贴着“明日正式开放”的告示,字迹工整,墨迹未干。
她没有多看一眼,转身离去。
回到工作室已是清晨五点。
她坐在电脑前,屏幕映出她苍白的脸。
桌角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咖啡,旁边是厚厚一叠打印稿——展览策划案初稿,封面写着“暂命名:光的葬礼”,已被红笔划掉。
她打开文件夹,找到名为“Y13-Y15”的加密备份包,右键,删除。
确认。
再进入录音库,选中全部语音素材,清空回收站。
最后,她关掉设计软件,换了壁纸。
旧的是她为展览做的概念图:一片深海,一列地铁沉入底部,车窗透出微弱光线。
新的,是一片纯白。
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需要解释。
她点了新建文档,标题栏闪烁着光标。
下方模板选项静静展开:个人简历、项目提案、合作函件……
晨光悄然爬上窗台,落在她修剪整齐的指甲上,泛着冷而坚定的光泽。
清晨六点十七分,城市还在灰蓝色的薄雾中沉睡。
楚夜宫推开工作室的门时,风铃未响——她早已拆掉了那串挂了三年的玻璃风铃,说是声音太碎,扰人清净。
屋内只剩空桌与投影仪支架的影子斜切在墙上,像一道陈旧的伤疤。
她没有开灯,径直走向主控台,手指熟练地解锁加密盘,调出文件夹“Y13-Y15”——那是她为《光的葬礼》整理的全部原始素材:草图手稿、灯光轨迹模拟动画、语音记录库,还有那些曾在深夜反复播放的、温时月曾说过的零碎话语。
她一条条点开,又一条条选中,右键删除。
回收站清空后,系统提示“操作已完成”,屏幕短暂闪白,仿佛连回音都被抹去。
她摘下存储卡,轻轻折断,扔进金属废纸篓。
然后,她换了壁纸。
旧的是深海地铁的概念图——幽暗水域里,一列锈迹斑斑的列车缓缓下沉,车窗透出微弱暖光,如同将熄未熄的心跳。
新的是纯白,无边无际,不带一丝纹理或阴影。
她说过,黑是拒绝解读,白则是无需解释。
窗外天光渐亮,照在她脸上,映不出悲喜。
她打开简历模板,指尖停顿片刻,才敲下第一行字:
姓名:楚夜宫
职业:高级灯光设计师
申请项目:国际光影艺术巡展(海外分部)
当写到“个人陈述”一栏时,她删了三次开头。
第一次写“我擅长用光构建情绪”,太假;第二次写“过往经历塑造了我的创作视角”,太绕;第三次,她索性闭眼,任思绪退回那个废弃厂房里的七小时寂静。
再睁眼时,只写下一句:
“我曾用光埋葬爱情。现在,我想让它照亮别的地方。”
没有修饰,没有抒情,却比任何方案书都更接近真实。
她按下提交键,邮箱同步显示“发送成功”。
那一刻,胸口那块压了半年的石头,终于裂开一道缝隙,风从外面吹了进来。
傍晚,她独自出门,穿过了三座桥、两条隧道,来到这座城市最老的地铁站——青石巷站。
这里尚未翻新,铁轨两侧仍留着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搪瓷站牌,广播声沙哑失真,像是从记忆深处传来。
她坐在尽头的长椅上,背脊挺直,像在等一个并不重要的人。
其实她只是想确认一件事:自己是否还害怕孤独收尾。
末班车将在23:47进站。她看了眼时间,23:39。
风从隧道口灌进来,掀起她衣角。
她望着对面空荡的站台,忽然想起温时月最后一次回复她的消息,也是这样安静的夜里,只有系统提示音在黑暗中响起,然后一切归零。
列车来了。
灯光由远及近,划破漆黑隧道,像一把温柔的刀切开过去。
车窗明亮如镜,倒映出她的脸——清晰、平静,眼角没有泪痕,唇边也没有笑。
她起身,走入车厢,脚步稳定。
关门提示音响起前,她回头望了一眼站台灯牌,红字跳动着下一班车的时间:无。
她轻声说:“修地铁的人不坐末班车。但现在,我可以。”
车门关闭,列车启动,光束在她脸上快速掠过,明灭不定,如同新生。
长椅恢复空置,寒气重新爬上金属表面。
几分钟后,站务员陈默拿着清洁工具走来,例行检查座椅缝隙。
他的手套忽然触到一张硬物——他抽出一看,是一张未使用的单程票卡,边缘干净,从未刷过闸机。
他皱眉,翻看手中记录本,准备登记遗失物品。
可就在翻开第一页时,笔尖顿住。
这张票的编号,竟出现在昨晚的闸机异常日志里——03:17分,B口,无效进出记录一次。
作者闲话:
喜欢的朋友们记得收藏,订阅,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