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这日，林府上下格外安静。天还没亮透，沈青岚就端着药碗站在廊下，等着药凉到合适的温度。
    林子衿披着件月白外衫坐在窗前，望着外面被霜打蔫的菊花。听见脚步声，他回头淡淡一笑：“今日倒是比往日早些。”
    “霜降了，要趁热喝药。”沈青岚把药碗递过去，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昨夜睡得可好？”
    林子衿接过药碗，手指在碗沿轻轻抚摸：“还好。”他低头喝药，这次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沈青岚心里一沉。他太了解林子衿，越是装作若无其事，越是说明情况不好。
    果然，林子衿刚放下药碗就剧烈咳嗽起来，他急忙转身用袖子掩住，肩背不住颤抖。沈青岚上前扶住他，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在发烫。
    “你在发热？”沈青岚伸手探他额头，却被轻轻推开。
    “不妨事。”林子衿缓过气来，苍白的脸上因咳嗽泛起潮红，“今日想出去走走。”
    沈青岚皱眉：“外面风大，你还在发热。”
    “就一会儿。”林子衿望着他，眼神里带着少有的恳求，“陪我去院里坐坐，好不好？”
    沈青岚终究拗不过他，取来厚厚的披风给他系好，又往他手里塞了个手炉。两人慢慢走到院中的石凳旁，林子衿却不停步，径直走向那棵老梧桐树。
    树下的石桌上，不知谁落下一本诗集。林子衿随手翻开，正好是一首《古意》：“君心莫淡薄，妾意正栖托。愿得常携手，生死同欢谑。”
    他指尖在那句“生死同欢谑”上停留良久，轻轻合上书。
    “青岚，”他忽然问，“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如何？”
    沈青岚正在整理他的披风，闻言手指一僵：“好好的说这个做什么？”
    林子衿转头看他，目光澄澈：“你会娶妻生子，安稳度日，对不对？”
    “不会。”沈青岚斩钉截铁，“我此生不会娶妻。”
    林子衿怔了怔，低声道：“何必说这样的傻话。”
    “那你呢？”沈青岚声音有些发颤，“若今日病的是我，你会如何？”
    林子衿望着他，许久才轻声道：“我会陪你到最后。”
    一阵秋风吹过，梧桐叶簌簌落下。林子衿伸手接住一片枯叶，在掌心轻轻捻碎。
    “回去吧，你手都凉了。”沈青岚去扶他，却被他反手握住了手腕。
    “青岚，看着我。”林子衿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有句话再不说，怕是没机会了。”
    沈青岚僵在原地，心跳如擂。
    “我这一生，最不后悔两件事。”林子衿一字一句道，“一是当年闯衙门救你，二是如今得你相伴。若重来一次，我依然会做同样的选择。”
    沈青岚眼眶骤红，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林子衿继续道：“我知道你一直觉得亏欠于我，但于我而言，能这样日日见你，已是上天厚待。”
    “别说了……”沈青岚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哽咽难言。
    林子衿却笑了，那笑容干净得像秋日的天空：“青岚，我心悦你。从三年前在刑场见你第一眼，便是如此。”
    沈青岚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他紧紧握住林子衿的手，声音破碎：“我也……我也一直……”
    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他只能用力点头，眼泪一滴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林子衿抬手替他擦泪，指尖冰凉：“别哭，能听你这句话，我此生无憾。”
    这时，老管家匆匆走来：“少爷，老爷来信了，说是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林子衿神色一黯，轻轻抽回手：“知道了。”
    待管家离去，他沉默良久，忽然道：“青岚，你走吧。”
    沈青岚愣住：“什么？”
    “父亲要回来了，你该走了。”林子衿别过脸不看他，“这些日子，多谢你照顾。”
    沈青岚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刚才还说……”
    “刚才的话，你就当没听过。”林子衿声音冷了下来，“我累了，想一个人静静。”
    沈青岚站在原地，看着林子衿头也不回地走进屋里，房门在面前轻轻合上。
    一片梧桐叶打着旋落在他肩头，他怔怔地站着，直到夕阳西下。
    屋里再没有半点声响，仿佛方才那番肺腑之言，不过是他的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