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梧桐叶一片片落在青石板上，晨光刚透过云层，林府的下人们已经轻手轻脚地忙碌开了。
    西厢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沈青岚端着刚煎好的药走进来，药碗烫得他指尖微红。他轻轻将药放在桌上，对着坐在窗边的白衣男子柔声道：“子衿，该喝药了。”
    林子衿望着窗外，目光停留在院中那棵枯了一半的老梧桐上，过了许久才缓缓转过头来。他的脸色苍白得如同宣纸，却仍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辛苦你了，这么早就过来。”
    “说什么辛苦。”沈青岚把药碗往他面前推了推，“趁热喝了吧，今天这服药我盯着火候熬了两个时辰，应该比昨日的有效些。”
    林子衿接过药碗，手指微微发颤。他低头看着碗中深褐色的药汁，眉头轻轻皱起，却还是一口气喝了下去。药汁极苦，他忍不住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沈青岚急忙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几颗蜜饯。“含着这个，能去苦味。”
    林子衿摇摇头，推开他的手：“不必了，苦些也好，让我清醒些。”他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书案前，“今日该给父亲写家书了，你帮我磨墨可好？”
    沈青岚默默走到他身旁，拿起墨锭轻轻研磨。墨香渐渐弥漫开来，与药味交织在一起。他看着林子衿提笔的手微微发抖，忍不住伸手扶住他的手腕：“还是我替你写吧。”
    “不必。”林子衿轻轻挣脱，“父亲认得我的笔迹。若是让别人代笔，他会起疑的。”
    笔尖在宣纸上缓缓移动，字迹比往日显得虚浮无力。写到一半，一滴墨不慎滴落，在纸上晕开一团污迹。林子衿看着那团墨迹，忽然将纸揉成一团，重重摔在桌上。
    “今日状态不好，不写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少有的烦躁。
    沈青岚默默取来一张新纸铺好，轻声道：“那就歇会儿再写。院里的菊花开了，要不要去看看？”
    林子衿不语，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外。忽然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急忙用袖子掩住口，待咳嗽平息后，袖口已染上一抹暗红。他迅速将袖子卷起，却没能逃过沈青岚的眼睛。
    “咳血了？”沈青岚的声音顿时紧张起来，“我这就去请大夫。”
    “站住。”林子衿拉住他的衣袖，“不必惊动大夫，老毛病了，他知道又能如何？”
    “可你这样硬撑着怎么行！”沈青岚难得提高了声音，“至少让我告诉你父亲，请宫里的太医来看看。”
    林子衿苦笑着摇头：“父亲在边关督军，此刻不能让他分心。”他望向沈青岚，眼神疲惫而温柔，“青岚，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静养几日就好了。”
    沈青岚不再坚持，只是扶着他到榻上休息。他替林子衿盖好薄被，坐在榻边默默守着。窗外秋风渐起，吹得窗纸沙沙作响。
    “青岚，”林子衿忽然轻声唤他，“若是我走了，你替我多照顾父亲。”
    “胡说些什么！”沈青岚猛地抬头，眼中已有泪光，“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林子衿望着帐顶，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这些日子，多亏有你陪着我。若不是你，我怕是早就……”
    “别说了。”沈青岚打断他，“你救过我的命，这份情我永远记得。”
    那是三年前的往事。沈青岚本是寒门学子，因得罪权贵被陷害入狱，是林子衿在刑场上一纸诉状闯进衙门，拼着举人功名不要，硬是替他洗清了冤屈。
    “那件事不必再提。”林子衿闭上眼睛，“我帮你，是因为你本就不该受那冤屈。”
    “可你为此差点丢了功名。”
    “功名罢了，不值什么。”林子衿淡淡地说。
    沈青岚看着他日渐消瘦的侧脸，心中一阵酸楚。他知道林子衿从不后悔当初的决定，即使那这件事让林子衿在朝堂上失去了大好前程。
    午后的阳光渐渐西斜，屋子里暗了下来。林子衿似乎睡着了，呼吸轻浅得几乎听不见。沈青岚轻轻起身，想去点灯，却听见林子衿在梦中喃喃：“青岚……别走……”
    “我不走。”沈青岚立即坐回他身边，低声应着，“我永远都不会走。”
    林子衿在睡梦中微微点头，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窗外，暮色渐浓，几只归巢的乌鸦落在院中的梧桐树上，发出凄清的鸣叫。沈青岚轻轻握住了林子衿冰凉的手，感觉到那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回握住他。
    “药熬好了。”小厮在门外低声通报。
    沈青岚轻轻抽出手，起身去开门。丫鬟端着新的药碗站在门外，药味比早晨的更加浓重。他接过药碗，小心翼翼地吹凉。
    等他回到榻前时，林子衿已经醒了，正静静地看着他。
    “又要喝药了。”林子衿轻声说，语气平静。
    沈青岚扶他坐起，将药碗递到他手中：“嗯，喝了药就会好些。”
    林子衿接过药碗，两人的手指短暂相触。这一次，林子衿没有犹豫，慢慢将药汁一口口喝尽。他把空碗递给沈青岚时，轻声说：“明天的药，还是你帮我熬吧。”
    “好。”沈青岚点头，接过空碗放在一旁。
    夜色渐深，烛火在微风中摇曳。两个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静静相伴，一如过去的千百个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