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明煦是被张阿姨的动静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间，先听到客厅外传来碗碟碰撞的轻响，还有水流声，缓了几秒才睁开眼，抬手揉了揉发涩的眼睛，从宋正初的床上坐起身。
    他动作还有些慢，随手抓过搭在床尾的薄外套披在肩上，掀开被子下了床，趿着拖鞋走到房门口，轻轻拉开门，走了出去。
    “煦仔醒咗啦？餸菜就快好啦，你先去洗漱啦。（煦仔，你醒了，饭菜就快好了，你先去洗漱。）”张阿姨正站在厨房门口擦手，抬头看见他，随口就说了一句。
    张阿姨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今年快六十了，比谭明煦的妈妈张莉芝还要大十岁。
    她不会讲国语，听倒是能听懂不少，都是以前常年看国语电视剧慢慢学会的。
    有时候谭家来内地的客人，她也会试着说几句普通话，只是发音不太准，听着有些别扭。
    她看见谭明煦从宋正初的房间走出来，脸上没半点惊讶——她在谭家做佣人快二十年了，谭明煦和宋正初从小就亲近，长大后偶尔住在一起也常见，这种场面她早就习惯了。
    张阿姨和张莉芝的关系一直很好，两人又同姓张，张莉芝总跟她说“都是本家人，不用客气”，平时家里的事，也常跟她商量着来。
    后来谭明煦和宋正初说要搬出来自己住，张莉芝放心不下，怕两个年轻人不会照顾自己，最后还是决定让张阿姨跟着过来，帮他们打理日常的饮食和家务。
    “好。”谭明煦性格随和，向来好说话，何况张阿姨一直对他很照顾，平时总想着给他做爱吃的菜。
    他听了张阿姨的话，嘴角弯了弯，应了一声。
    刚转身要去洗手间，又突然想起早上醒来时喝的那杯奶，便回头对张阿姨说：“张姨，今朝你整嘅忌廉沟鲜奶好好饮呀。（张姨，今天你弄的忌廉沟鲜奶好好喝啊。）”
    张阿姨愣了一下，脸上露出点疑惑，下意识回道：“寻晚你话今朝唔食早餐，我就冇过来啦。（昨晚你说今天不吃早餐了，我就没过来了。）”
    她昨晚特意问过谭明煦，谭明煦说早上要补觉，不吃早餐，所以她今天特意晚来了半小时，根本没做忌廉沟鲜奶。
    谭明煦一听这话，也愣了，眼神顿了顿，很快就反应过来——那杯奶应该是宋正初早上出门前给他准备的。
    他心里了然，忍不住笑了笑，没再多解释，只对张阿姨说：“唔使急，你等阵帮我打包啲餸菜，我要攞畀宋正初。（没事，你等下帮我打包饭菜，我要给宋正初拿过去。）”
    “好啊。”张阿姨听他这么说，立刻点头应下，转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快步走回厨房，继续忙着翻炒锅里的菜，时不时还伸手调一下火，动作熟练又麻利。
    吃饭时，张阿姨端着菜从厨房出来，手里还多了个巴掌大的白色纸盒，走到谭明煦身边递过去：“煦仔，呢个系宋生助理送过来嘅。头先小赵敲门，我刚好系客厅，开门见佢企喺门口，叫佢入嚟坐佢又唔肯，话依家系上班时间，佢系抽时间过嚟，专门将呢个俾你。（煦仔，这个是宋先生助理送过来的，刚才小赵敲门，我刚好在客厅，开门见他站在门口，叫他进来坐你又不肯，说现在是上班时间，他是抽时间过来的，专门送你送过来的。）”
    谭明煦哦了一声，伸手接过纸盒，随手放在餐桌一角，先夹了口菜送进嘴里。
    咽下后才放下筷子，指尖掀开盒盖——里面铺着一层白色丝绒，放着一条女士蓝色珍珠项链，珠子大小均匀，链身细细的，一看就是给年轻女生戴的款式。
    他没多琢磨，手指捏着盒边合上盖子，顺手揣进了外套口袋，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等他扒完最后一口饭，张阿姨已经把打包好的饭菜递了过来，是个印着花纹的保温袋，里面装着两荤一素还有一碗汤。
    谭明煦接过保温袋，又跟张阿姨说：“张姨，帮我整杯鸳鸯啦，用打包杯装。”
    张阿姨应了声“好”，转身进厨房，没两分钟就端着一杯封好口的鸳鸯出来。
    谭明煦接过来，一边用吸管戳开喝着，一边提着保温袋朝门口走，换鞋时还跟张阿姨说了句“我走啦”。
    到车库取车时，谭明煦掏出手机给宋正初发信息，内容很简单：“我俾你送餸过去，大概十几分钟到。”
    发完后他把手机揣回口袋，发动车子往昱博的方向开。
    等了一路，手机也没响，宋正初没回信息。
    昱博离雅苑确实不远，正常开车十五分钟就能到，就是快到昱博的那段路挨近十字路口，赶上上下班高峰容易堵车。
    谭明煦开得不快，到昱博车库停好车时，拿手机看了眼，还是没收到回复。
    他也没放在心上，毕竟宋正初上班时经常忙得没时间看手机，随手把手机塞回口袋，提着保温袋和那杯还剩一半的鸳鸯，锁好车就朝电梯口走。
    电梯直上宋正初办公室所在的楼层，门一开，谭明煦刚走出电梯，就看见宋正初办公室的门没关严，里面隐约有说话声。
    他走近些，正好看见Michelle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对面是宋正初的助理小赵，两人像是在谈事情，而宋正初的办公桌后是空的，人没在里面。
    谭明煦脚步没停，悠哉地晃了进去，手里还晃着保温袋。原本正说话的Michelle和小赵听到动静，都扭头看了过来，谈话声也停了。
    “Michelle你怎么在这？”谭明煦先开口，语气很随意。
    Michelle坐在沙发上没动，抬手拢了拢肩头的卷发，脸上露出客气的笑：“我听朋友说，昱博的宋总帮我拿了几个资源，特意过来感谢一下。Miles，你怎么也在这？”
    “宋总是我哥，我给他送饭。”谭明煦没隐瞒两人的关系，说得很直白，还特意抬起手里的保温袋朝她晃了晃，示意自己的来意，随后目光扫了圈办公室，问小赵：“我哥呢？出去了？”
    小赵连忙站起身，笑着回答：“宋总刚去会议室开临时会议了，应该快回来了。您要是不着急，要不先坐会儿等他？”
    谭明煦点点头，也没客气，径直走到宋正初办公桌旁的椅子坐下，把保温袋放在桌角，又将那杯鸳鸯放在手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他想起口袋里的项链，抬头看向Michelle，笑着开口：“对了，上次你托我拍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
    说着，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那个白色纸盒，起身递到Michelle面前：“里面是你要的那条珍珠项链，我按你说的款式找的，你看看合不合心意。”
    Michelle眼睛一亮，连忙接过盒子打开，指尖轻轻碰了碰珍珠，语气带着惊喜：“就是这个！Miles，太谢谢你了，上次麻烦你跑一趟，我还没来得及谢你。”
    “都是朋友，客气什么。”谭明煦摆摆手，坐回椅子上，又拿起手机看了眼——还是没收到宋正初的回复。
    Michelle拿着项链看了一会儿，随手戴在了脖子上，对着手机屏幕理了理领口，抬头对谭明煦笑：“很衬我吧？”
    谭明煦扫了眼，点头：“挺好看的，跟你今天的衣服很搭。”
    两人正说着，走廊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宋正初推门进来，身上还带着点外面的凉意。
    他先是瞥见坐在沙发上的Michelle，随即目光落在她脖子上的珍珠项链上，眼神顿了顿，指尖几不可察地蜷了一下，但脸上没露半分情绪，只朝两人颔首。
    “哥，你可算回来了，我给你送午饭。”谭明煦没注意到他的异样，拿起保温袋递过去，又指了指手机，“发信息你没回。”
    宋正初接过保温袋，放在茶几上，视线却又扫过Michelle脖子上的项链，喉结轻滚了一下，转头对Michelle说：“资源的事，小林会跟你对接后续，没别的问题的话，你先忙？”
    Michelle听出他话里的送客意味，连忙站起身：“那我就不打扰宋总吃饭了，Miles，我先走了，回头请你吃饭。”
    谭明煦应了声“好”，看着她离开。
    办公室门关上的瞬间，宋正初才拉开椅子坐下，打开保温袋的动作慢了些，指尖碰到饭盒边缘时，温度似乎都低了几分。
    谭明煦没察觉他的不对劲，靠在椅背上刷着手机。
    宋正初没立即打开饭盒，目光落在谭明煦身上，沉默了几秒才开口：“下午我有个长会，你要是没事，吃完午饭自己回去。”
    谭明煦抬头看他，见他脸色没什么异常，只当他是工作忙，点头：“行，那我等你吃完，把保温袋带回去给张姨。”
    宋正初没再说话，蹙着眉，偶尔抬眼看向谭明煦，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却被他死死压在克制的表情下，没让半分泄露出来。
    宋正初指尖在盒沿顿了两秒，才慢慢掀开盖子。
    他没急着动筷子，目光掠过桌面，落在谭明煦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上，轻声开口：“刚才Michelle戴的项链，你给她的？”
    谭明煦正刷着手机里的唱片推荐，闻言抬头“嗯”了一声，语气自然：“是啊，上次跟你说过的，帮她找的款式，今天原本想给你送完饭又去把东西给她的，没有到这么巧在这遇上了。”
    他说着，还拿起手机晃了晃，“对了，你上次说的那首jazz，我找到资源了，回头发你。”
    宋正初夹菜的手顿了一下，眼底的光暗了暗。
    他当然记得——上次谭明煦拿着图片找他，说帮朋友找这套珍珠首饰，他当时就问过是给女生的，谭明煦还笑说“是朋友，帮个忙”。
    可此刻亲眼看见那串珍珠戴在别人脖子上，尤其谭明煦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心里还是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泛着淡淡的失落。
    “味道怎么样？张姨今天放了你爱吃的陈皮。”谭明煦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夹了一筷子自己碗里剩下的青菜递过去，完全忘了宋正初的饭盒里本就有。
    宋正初回过神，抬手接住那筷子菜，放进嘴里慢慢嚼着，陈皮的清香漫开，却没怎么尝出味道。
    他点了点头，声音比刚才轻了些：“还行。”
    谭明煦又絮絮叨叨说起下午的计划：“等会儿我要去趟唱片店，上次看到的那张黑胶应该到了，你下班要是早，要不要一起去吃那家新开的牛腩面？”
    宋正初抬眼看向他，谭明煦眼里亮着光，说起黑胶时的样子格外鲜活。
    他压下心里的失落，扯了扯嘴角，语气缓和了些：“下午要开个复盘会，不一定早，你要是先买到，就先放车里。”
    “行，那我到时候给你发定位。”谭明煦没多想，又低头刷起手机。
    办公室里静下来，只有空调的微风声和谭明煦偶尔发出的轻笑声。
    宋正初慢慢吃着饭，目光时不时落在谭明煦身上，心里的失落像温水泡过的茶，淡却挥之不去——他其实早就猜到首饰是给女生的，可亲眼看见时，还是忍不住希望，那套细细的珍珠，能多在谭明煦手里放一会儿，哪怕只是被随手放在抽屉里也好。
    吃到一半，宋正初的手机响了，是助理打来提醒会议时间。
    他接完电话，放下筷子，对谭明煦说：“我去会议室了，你走的时候把保温袋带回去给张姨，钥匙在抽屉里。”
    “知道了，你去吧。”谭明煦头也没抬，挥了挥手。
    宋正初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眼桌面上空空的首饰盒，沉默了两秒，才转身走出办公室。
    关门的瞬间，他轻轻叹了口气——算了，不过是帮朋友的忙，失落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