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婧转学已经过了一周。南方的风土人情对她而言并非全然陌生，凭借着骨子里的那份沉静与超乎同龄人的观察力，她适应得很快。课堂节奏跟上了，也记住了几位常打交道科任老师的习惯，只是与班上大多数同学，依旧维持着一种礼貌而疏远的平衡。
    周一的班会课照例由班主任张老师主持。在总结完上周的卫生和纪律情况后，她话锋一转，目光温和地落在靠窗的位置。
    “同学们，我们班的班委队伍需要再充实一位同学。”张老师推了推眼镜，“陈婧同学转来虽然时间不长，但学习态度认真，处事沉稳。经过班委讨论，从这周起，由她来担任我们班的副班长，主要协助周明轩同学处理一些日常的考勤、记录，以及接下来校园艺术节的相关工作。”
    教室里响起了惯例的掌声，夹杂着几道好奇打量的目光。
    陈婧在听到自己名字时，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她站起身，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对着老师和同学的方向微微颔首，声音清晰却没什么起伏：“谢谢老师，我会尽力做好。”
    职责的分配简单直接，仿佛只是班级机器中一个齿轮的正常嵌合，不掺杂任何多余的情绪。
    下课铃响，人群开始流动。陈婧正准备整理笔记，一个身影停在了她的桌旁。
    她抬头，是周明轩。他单肩挎着书包，脸上是作为班长惯有的、让人挑不出错处的明朗笑容。
    “陈婧，”他开口，语气公事公办，“艺术节下个月初就要开始了，我们得抓紧时间把初步方案定下来。你看明天放学后，或者周三午休，哪个时间方便？我们碰个头，讨论一下分工。”
    他的话语里没有任何超出工作范围的熟稔或刻意，纯粹是处理班务的效率模式。
    陈婧垂下眼睫，避开他过于直接的注视，略作思考后回答：“周三午休吧。”
    “好，那到时候教室见。周明轩利落地点头，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折叠的纸递过来，“这是去年艺术节我们班的方案和得分项，你可以先看看，熟悉一下流程。”
    “谢谢。”陈婧接过那张还带着淡淡墨香的纸张。
    “不客气，应该的。”他笑了笑，随即转身融入了离开教室的人流。
    陈婧将那张纸抚平，夹进了自己的文件夹里。这只是一个开始，一项需要她投入精力的新任务，一个与那位光芒万丈的班长不可避免的交集点。她心中并无太多波澜，只有一种面对未知挑战时惯有的、沉静的准备。至于其他，此时的她，还无暇，也不敢去细想。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将她独自坐在座位上的身影，拉得细长。
    ……
    周三午休，教室被南国充沛的阳光浸泡着，大部分同学都已回宿舍休息或去了图书馆，室内显得格外安静。陈婧吃完饭便回到座位，摊开周明轩给她的资料和自己的笔记本，安静地做着准备。
    脚步声由远及近，周明轩拎着两瓶矿泉水走了进来，额角还带着点刚从篮球场回来的薄汗。
    “没等太久吧？”他很自然地在她前排的座位坐下，将一瓶水推到她手边，“给，天热。”
    “……谢谢。”陈婧看着那瓶水，迟疑了一下，才轻声道谢。
    讨论随即开始。周明轩显然早有腹稿，语速略快但条理清晰：“艺术节主要三大块，入场式表演、班级展台和集体项目。我的想法是，入场式表演我们可以搞点不一样的，不搞老套的舞蹈……”
    他说着，目光炯炯地看向陈婧，带着征询的意味。
    陈婧没有立刻接话，她翻动着去年的方案，纤细的手指在某一行停留片刻，才抬起眼，声音平静：“资料里提到，去年高二（七）班的民俗文化展示拿了最高分。他们班有同学家里是做传统手工艺的，占了优势。”
    她点到即止，没有直接否定他的“搞点不一样”，却巧妙地提出了一个需要考量的现实因素。
    周明轩微微一怔，随即眼里闪过一丝赞赏。
    “你说得对，”他点头，态度认真了些，“创意不能脱离实际。那我们得想想，我们班的优势在哪里？”
    他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进入了真正讨论的状态：“你有什么想法吗？随便说，集思广益。”
    他靠得有些近，身上淡淡的汗味混着洗衣液的清香，以及阳光的气息，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存在感，让陈婧有些不自在地往后挪了挪。她垂下目光，落在自己的笔记本上，上面有她提前写下的几个关键词。
    “我们班……女生里会乐器、书法、国画的，好像有几个。”她斟酌着用词，“或许，可以从传统文化与现代结合的角度试试？比如，用现代编排演绎古典元素，道具和服装的成本也相对可控。”
    她说得缓慢，甚至带着点不确定，但每个字都落在实处。
    周明轩眼睛一亮，猛地一拍桌子：“这个思路好！”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陈婧肩膀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压低声音，语气却难掩兴奋：“对对对！比如我们可以用街舞的节奏去跳带有中国戏曲动作的舞，或者用流行乐重新编曲一首古风曲子！陈婧，你这想法很棒！”
    被他这样直白地肯定，陈婧耳根有些发热。她不太习惯这种热烈的反馈，只是抿了抿唇，轻声说：“只是初步想法，具体可行性还需要细化。”
    “没问题！方向有了就好办！”周明轩干劲十足，立刻拿过本子开始划拉大致的框架，“那我们分一下工？我去摸底班里同学的特长，看看能找到哪些”能人异士”。你心思细，负责查查往年这类节目的得分点和评委偏好，再初步构思几个具体的节目形式，怎么样？”
    他的安排清晰合理，充分考虑了彼此的特点。陈婧点了点头：“好。”
    “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周明轩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笑容爽朗，“合作愉快，陈副班长。”
    “……愉快。”陈婧轻声回应，看着他风风火火离开教室的背影，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午后的阳光将课桌晒得暖融融的。她拿起那瓶他留下的矿泉水，瓶身还带着一丝凉意。她拧开，喝了一小口，水流清润，缓解了方才讨论时不易察觉的干渴。
    这仅仅是一次高效的工作交流，她对自己说。只是，那个因为她一个建议而骤然亮起的眼神，和那声毫不吝啬的“很棒”，像一颗投入静湖的小石子，漾开的涟漪，比她自己预想的，要持久那么一点点。她重新拿起笔，在“节目形式构思”那一栏下，认真地画下了一条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