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悬空，夜色冷峻，七月正是雁回镇最热闹的时候。
    这里是燕北之地，一年中寒冷的时候多、温暖的季节少，人也冬眠，成了季节性动物。
    也就在夏季，边市才开，人从四面八方涌来，这座满目疮痍的边镇开始了自己的春天，花街柳巷如雨后春笋。西域来的商队，中原的脚客，北方的牧民，还有来自龟兹的高僧，他们从这里唯一通往京城的主干道行走，驻留，最后消失在尘埃的尽头，直到茫茫白雪再次将这片土地覆盖，一切又回归寂寂，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这里的人将七月奉为神月，将中元节奉为圣节，与中原人不同，这里的中元节热闹且喜庆，神与鬼一起接受着人们的膜拜。这几天里，“通京道”像只被开膛破肚的鱼，色彩斑斓，人们将热情喷溅在七月，而将这股热闹推向高潮的，是西香楼里的胡姬，掌柜姓蒲，西昌国人。
    这里的人问那些到过京城的：“啻梦城有西香楼这样的地方吗？”
    回答的人往往略加思索，最后都是摇头，道：“有更好的，却没有更稀罕的。”
    原因就是，西香楼有奇货可居。“千金难求风髓香，皇城贵女愁断肠”，京中民谣唱的就是这种来自波弋王朝的贡品：风髓香。传说此香能随风入骨，摄魂销魄，月余不散，宫里的娘娘们都求而不得。
    如今，波弋王朝早已覆灭，香料配方也已失传，只能从大漠深处的皇陵陪葬中盗掘出一些。边市开时，胡商把九死一生得来的香料藏在骆驼胃里，途中还要躲避鬼剌人的掠夺才能带来那么一点，一经出现，就会立刻被人买断，然后在西香楼内“坐地起价”。
    “蒲姑娘，今年就这么点？根本不够分的！你是不是没诚意了？”此时，有一名妇人正与蒲掌柜“讨价还价”。
    蒲红柳肤白貌美，窄袖褶衣，一口流利的汉话将杜家三姨娘驳的哑口无言：“三夫人，我西香楼的好东西哪一个不是先准着你们挑的？哪一回是图你们的银子，要你们的好处了？三年了，风髓香留在世上的可没多少，可我想见的人还没来，想要的物件也是越来越不行了。反正老规矩，人来，东西全给，请不动他，便拿物件来换。”
    杜家三姨娘有些心虚，苦笑道：“人来？人来有些难，难于上青天！蒲姑娘，你这么年轻漂亮，怎么非得要见我们家朝陵？别说你，家里人见他一面都难，我们也大半年没见着人了。”
    四姨娘幸灾乐祸，叉着腰，露出一副镶着金线的马靴，道：“哎呀老三，这回你可得讲规矩，东西不好就认命，别再和我抢了！”她晃了晃腰间挂的玉兔生肖佩，“瞧见没？朝陵贴身之物！哈哈。”
    三姨娘打开包袱，哈哈而笑：“我呸！还贴身之物？有我这个贴身？！”众人一看，竟是一件男子的里衣，还有一股淡淡的薄荷味。
    蒲红柳心动不已，想伸手去拿却想到游戏还没开始，不能猴急，脸一红，又将爪子缩了回去。
    就在这时，楼下又传来马蹄声，是五姨娘姗姗来迟。她不等落马就飞身跃起，踏着一楼大门上的瓦当像燕子般一个转身，人就出现在蒲红柳面前。
    “我还没来，你急啥？”她与蒲掌柜是金兰姐妹，怪道。
    “老五，你别仗着私交乱走后门啊！”四姨娘刚说完，就被五姨娘白了一眼。众人见她从怀中掏出一叠皱巴巴的纸，道：“好东西永远是给有准备的人的！昨晚去了趟抱月山，看看，天不负我！”她小心翼翼将纸打开、抹平，像当年宣布自己终于能嫁给杜归离一样，恭敬又不失柔情蜜意地读起了纸上的字：“遥祝陛下龙飞御极，继登大宝。朝陵敬上。”她歪了歪头，感觉这句没啥诱人的，翻到下一页接着读。
    “你这是从他书房偷来的吧？”三姨娘理直气壮地打断，好像自己得来的东西不是偷的一样。五姨娘大大方方承认：“是呀，我去偷的，我还偷看偷听了，蒲掌柜有没有兴趣？”
    众人：“.....”
    这时，西香楼外，已经有人摆好了长凳磕起了瓜子，这是前菜，好戏还在后头。众人拍着大腿叫绝：“西香楼确实好！四面都是窗，这么一打开，说书唱戏的钱都省了！”
    有人羡慕：“哎！杜老爷真有福气。”
    有人调侃：“他是大燕国第一美男子，你几辈子修不来咯。”
    有人默默饮酒，只是长叹一声。
    说累了，众人都摇起扇子纳凉，继续听四夫人振振有词，读道：“抱月山头望月，月不出，独自愁。相思入洞户，无影也幽幽......”她读不下去了，这是啥？众人哄堂大笑。蒲红柳脸颊通红，一脸憧憬，伸手去夺这篇残稿。
    “哎、说好了！这批香料归我，这些废话全给你拿走，这都写的什么玩意儿！”她一脸嫌弃，几乎就要将风髓香收入囊中了，却被三夫人，四夫人拦下，道：“再等等！六妹还没来，你想独吞吗？”
    “她不会来了，贱人！”
    她骂的人是乔庄庄，可三夫人，四夫人会错了意，气氛一下就不对了！
    “老五，你别嚣张！今儿你夺不走风髓香！”她骑射一绝，却不擅擒拿，给三姨娘使了个眼色，两人准备“合纵抗秦”。
    二对一，五夫人不落下风，嘴上也没闲着：“人多也没用！争宠不行，功夫不行！难怪寿春、南阳守不住！”
    打到后来，都是各自揭对方的伤疤，这些将门女子都是杜归离当年征战江南的“收获”。
    众人频频叫好！
    五夫人是扬州都尉蓟崇信之女，暗器不离身，如果不是怕拆了西香楼，蒲红柳要跟她翻脸，早就用法子将人制服了。这楼百年有余，还是大燕建国的时候，戍边的半吊子工匠盖的，不牢。眼看要塌了，蒲红柳从腰间抽出节鞭，在空中挥出一记响，喊道：“今年不玩了！香不卖了！”
    看热闹不嫌事大，有个公子哥喊道：“蒲掌柜，还不是你自己痴情，非走杜家六位夫人的老路？三年了，你这西香楼赚来的钱够不够赔本的？你不心疼我们还心疼呢！怎么，这世上只有杜家的男人能嫁？其他男人都死了不成！”
    话一出口，他就被人喷了一脸酒，一看，却是方才那个自顾自喝酒长叹的络腮胡。络腮胡一脸抱歉，直立起身拍手给他叫好：“兄弟真是高见！”
    公子哥本想发作，但络腮胡站起来就像山一样压在眼前，他怕对方是混进城里的鬼剌人，不敢轻易得罪，泱泱道：“怎么，阁下也想英雄救美？”
    络腮胡点头，给了他一个“看我的”眼神。双手叉在胸前，对着二楼喊话：“夫人不妨说说，昨儿在抱月山偷听偷看到了什么？”
    我去！这人太会抓重点了！话一出，五夫人立马住了手，四夫人、三夫人也被吸引了注意，蒲红柳更是一脸好奇，这样重要的事，自己居然都忘了提问了！
    五夫人咧嘴一笑，神神秘秘，看来今儿不吐出一点东西是走不出这西香楼了，便道：“我看到了大公子在丹炉边洗澡，清虚道长在一旁打坐炼丹，两人无话不谈。”
    众人笑骂不一，各抓各的重点。
    有人非常郁闷：“七月天，丹炉边？洗澡？不怕中暑？”
    有人翻白眼：“洗个澡还得道长陪着看着？”
    有人开始八卦：“无话不谈的情况，通常是有猫腻！”
    五夫人坚决反对：“道长是大公子的师父！你可别乱点鸳鸯谱。”她对蒲红柳发誓，两人绝对没有猫腻。
    有人总结：“得！修仙之人，不拘小节。”
    蒲红柳感觉，他们都没抓住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