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寿宴前夜，丞相府中。
    我爹，当朝宰相苏珩，难得踏足我的小院。
    他负手立于窗前，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沉重。
    “明日宫宴，太子与柳侧妃也会出席。”他声音低沉，“陛下与太后，意在缓和。”
    我拨弄着琴弦，发出一个单调的音节。“嗯。”
    他转过身，眉头紧锁：“挽晴，我知道你委屈。但苏家满门，不能因你一人任性而倾覆。明日，谨言慎行，莫要再起冲突。”
    我抬眸，直视他眼中深藏的担忧与无奈。
    “父亲，”我指尖按住琴弦，余音戛然而止，“是苏家满门重要，还是公道人心重要？”
    他怔住。
    我起身，走到他面前，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女儿不会连累苏家。但若有人欺到我头上，我也绝不会任人揉捏。明日，我自有分寸。”
    他看着我，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女儿。良久，叹了口气，拂袖而去。
    我知道他未说出口的话——太子势大，柳家兵权在握，我孤身一人，如何抗衡？
    抗衡？
    我不仅要抗衡，还要将他们引以为傲的一切，彻底碾碎。
    次日，慈宁宫张灯结彩，觥筹交错。
    我到的时辰不早不晚。
    一身水蓝色渐变留仙裙，裙摆暗绣蝶翼，行走间流光溢彩，却丝毫不显张扬。发髻简单，只簪一支东海珍珠步摇，清雅脱俗。
    与满殿珠光宝气的女眷相比，我像一滴误入繁华的清露。
    一进门，就感受到了无数道视线。
    探究的，好奇的，幸灾乐祸的，还有……一道冰冷锐利的——
    是萧景珩。
    他坐在御座下首，蟒袍玉带，面色沉冷。柳清瑶依偎在他身侧，穿着正红宫装，头戴赤金凤钗，妆容精致，眉梢眼角却藏不住一丝得意与挑衅。
    我视若无睹，从容行礼，在宫人引导下落座。位置不偏不倚，正好在太子席位的斜对面。
    宴会流程按部就班。献寿礼，说吉祥话，推杯换盏，歌舞升平。
    轮到皇子公主、官家女眷献艺助兴时，气氛明显热烈起来。
    柳清瑶果然站了起来，抱着琵琶，柔声向太后、帝后请示：“臣妾不才，愿弹奏一曲《春江花月夜》，为太后娘娘贺寿。”
    太后含笑点头。
    她技艺确实娴熟，轮指轻拨，曲调婉转悠扬，将江南春夜的静谧与美好演绎得淋漓尽致。
    一曲终了，满堂喝彩。
    “瑶儿有心了。”太后笑着赏了一对玉如意。
    萧景珩看向柳清瑶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甚至亲自执壶，为她斟了杯酒。
    柳清瑶脸颊飞红，谢恩时，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我，带着胜利者的优越。
    不少目光也随之落在我身上，等着看我这“前准太子妃”如何应对。
    我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在无数道意味不明的视线中，缓缓起身。
    行至殿中，敛衽一礼，声音清越：“臣女苏挽晴，愿舞一曲《惊鸿照影》，恭祝太后娘娘凤体安康，福寿绵长。”
    席间瞬间一静，随即响起低低的哗然。
    “《惊鸿照影》？那不是失传近百年的前朝名舞吗？”
    “据说舞姿极难，对舞者要求极高，早已无人能跳……”
    “苏小姐她……能行吗？”
    连高座上的皇帝和太后，都露出了惊讶与期待的神色。
    萧景珩眉头微蹙，看向我的眼神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
    柳清瑶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显然不信我能跳出什么名堂。
    乐起。
    不是宫中常见的喜庆丝竹，而是空灵古朴的琴箫合鸣。
    我随乐而动。
    水袖甩开，如云似雾，身姿翩然若飞。不是柔媚无骨的取悦，而是带着一种挣脱樊笼、翱翔九天的仙气与傲骨。每一个回旋，每一次腾跃，裙摆上的蝶翼在宫灯照耀下恍若被注入了生命，振翅欲飞。
    我舞的不是技，是魂。
    是前世被践踏的尊严，是涅槃重生的不屈，是挣脱枷锁向往的自由！
    满殿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被那抹水蓝色的身影牢牢攫住。
    我能感受到那些震惊、痴迷、不可置信的目光。包括萧景珩那骤然收缩的瞳孔，以及他手中微微晃动的酒液。
    一舞毕，我稳稳收势，气息微喘。
    殿内依旧寂静。
    直到皇帝猛地抚掌，朗声大笑：“好！好一个《惊鸿照影》！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此舞只应天上有！苏爱卿，你养了个好女儿！”
    太后也抚着心口，眼中满是惊艳与喜悦：“哀家活了这么大岁数，今日才算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舞蹈！挽晴丫头，快起来，重重有赏！”
    帝后金口一开，满堂彩声这才如雷般响起，经久不息。
    “太美了！”
    “真乃神乎其技！”
    “没想到苏小姐竟有如此才艺！”
    我谢恩起身，目光平静地迎上对面。
    柳清瑶脸上的笑容早已僵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抹强装的笑意比哭还难看。
    萧景珩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惊艳，有震惊，有困惑，还有一丝……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名为“后悔”的情绪。
    太后赏下了一整套红宝石头面，价值连城。
    皇帝更是龙心大悦，直接开口道：“苏家女挽晴，才貌双全，品行端方，特赐封号”安宁”，享郡主俸禄。”
    郡主！
    虽非皇室血亲，但有了封号与俸禄，地位已然超然。这意味着，即便没有太子妃的身份，我在京城贵女中，也已立于顶端。
    “臣女，谢陛下隆恩，谢太后娘娘赏赐。”我再次行礼，姿态恭谨，却不卑不亢。
    经过太子席前时，我脚步未停。
    却听见萧景珩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低低传来：“苏挽晴，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侧眸，对他展露一个恰到好处的、疏离而客气的微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殿下，臣女只是想告诉所有人——”
    “失去我，是您此生最大的损失。”
    说完，不再看他瞬间铁青的脸色，翩然回到自己的座位。
    周围的恭贺声、议论声依旧热烈。
    我知道，从今夜起，“安宁郡主苏挽晴”这个名字，将彻底洗刷掉“弃妃”的阴霾，以最耀眼的方式，重临京城权力舞台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