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6章:人心亦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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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有钱能使鬼推磨,一瓢神水不成问题,还抓来个小的,少年十来岁,机灵得紧,衣襟里藏了棉布,稍一拧就有半碗。
家中双亲腹痛难忍,少年卖了猪牛凑得求神水,不想被戈澜拧了去,哭得伤心欲绝。
小神医去他家中一看,告知腹中虫痛作祟,去药铺抓些药材,亦或是请大夫针刺诊治,用不着那些许银钱。
少年只道百花神女一行出现之后,药铺关了几家,医馆也是门可罗雀。
施针服药排虫后,少年的双亲疼痛渐有消退,却仍是浑身不适,嚷着要喝神水。
戈澜找来了闭门不出的两位医者,他们一老一伤,受伤的年轻人是老大夫的独子,问及神水一事,皆是摇头叹息。
小神医验出了神水中有成瘾的罂粟,父子俩知晓其中利害,却也无计可施。
腹痛之症初在镇上横行时,就出了个百花神女,为百姓献神水,有镇痛奇效,但治标不治本,然而无论他们怎么劝说,染上药瘾的百姓已不再听劝。
年轻人也是为此去拼过一把,怎奈寡不敌众,被揍得卧榻至今。
小神医仿若看到了老国医的身影,黯然神伤。
戈澜无声地抱了抱她。
2。
若要根除病痛,先是要调查腹中虫卵的源头,老大夫已经往水井中投过治虫的药丸,效果甚微,想来另有入体渠道。
少年猜测是在农田,双亲下地活,送他去学木匠手艺,故而他不曾腹痛。
正值农桑插秧,农民为了省事,在田埂吃水用饭,大有可能误食入腹。
土生土长的两位大夫为了乡亲,携手下水田一探究竟。
少年傍晚时奔来客栈,说是老大夫被抓起来,神女指人为妖,要烧。
他们赶到时,老大夫已经被浓烟熏得昏死过去,年轻人则是在熊熊烈火中哀嚎着真相。
戈澜救下他们,赤手空拳收拾了几位“神将”,将百花神女从轿中拖了出来,揭开面纱,神女姿色尚可,有一双狭长的眉眼。
镇民暴怒,喊打喊杀。
老大夫没能救回,咽气在了小神医面前,少年被灌了神水,一时神志不清;
年轻人趁乱跑走了,不见踪影。
戈澜见不得她哭,脱险之后,他说不管了。
这时少年却忍着药瘾发作冲出了人群,他从烈火中赤手抄起了燃烧的木柴,提着火油,拔腿狂奔,烧掉了假神女一行种着的罂粟花圃。
他原先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着花开得妖艳美丽,现在明白是祸害,就不能留。
逃出镇的年轻人带着数以百计的官兵回来了,他连夜奔了几十里路,找来援助,镇压了暴民,抓获了罪魁祸首。
少年的胳膊黑了半截,火势凶猛,他刨坑将自己埋起来才保住一命,戈澜把少年从土里扒出来,感慨闻着怪香的。
小神医将焦皮清理干净,少年一声不吭,眼睛黑得发亮。
敷了药包上布条,戈澜喊住要走的少年,给他一袋金叶子作为谢礼,少年头也不回,摆手不收。
……
老大夫下葬,镇民长街相送,小神医那日在客栈的垂柳下站了许久,出神地望着天,一巷之隔的地方,是百姓们忏悔的嚎啕。
年轻人继承老大夫的衣钵,医馆的门板卸下,大门敞开。
小神医帮衬了几日,最后一包医治虫痛的药送了出去,年轻人伏在从前父亲常坐的位置上,泣不成声。
戈澜背着包袱牵马到医馆门口,小神医朝他走去,迈出医馆,她回身行了一礼,于老大夫,于年轻人,致敬,致谢。
3。
马背上戈澜抱着小神医,沿路山清水秀,他第一次见小神医笑了,低声道清明要去祭拜老国医。
戈澜大喜,快马加鞭带她回了罗家村。
当年老国医尸骨无存,村民便为其立了衣冠冢,小神医在碑前背了几段老国医生前常抽查的医经,也是卜卜眼下正在学的,五年未曾背过,仍是一字未错。
村里烹羊宰牛招待戈澜,竹娘谢了又谢,晚上他睡在木屋,搂着屋主人,问她打算。
被村民灌酒时他见竹娘拉着小神医,顺了个耳朵,听到竹娘提了孩子和卜卜,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
小神医与他养出了默契,答他要夫妻协商。
卜卜医书读遍,心大了想随着师父见世面,九岁的小子若是离村找活计,竹娘便也不管了,然卜卜是个丫头,又是幺女,她怎么也不肯的。
新婚燕尔四海闲游,拖着孩子,竹娘觉着不妥,且万一夫家要添丁,卜卜跟着更是不合适。
戈澜带着小神医出来,本就不想要那么急,小神医大好年华,委身过来已是便宜了他,更是不会在生养上有所有求。
故而离村时这厮拿了几包羊肠走,竹娘甚是欣慰,同小神医说她嫁了个懂得疼人的郎君。
卜卜张口要问何出此言,被竹娘拍了头皮,让她跟着师父多学多看,莫要惹麻烦。
小神医只道本该如此,老国医不带她去人世走一遭,自己未必有如今的学识。
五年蹉跎,她虽忘不掉过往,却也重新感受到了一直萦绕身旁的温情正道,红尘滚烫。
4。
跟了师父,书便是要当饭吃了,卜卜抱着医书,总是想问小神医是何时背完这些的,是不是背完了就能变成神医了。
背到石榴花开,卜卜的衣袖短了半截,小神医带她去城中做衣裳,结果这孩子一下就被街市繁华吸引了。
小神医唤了一声未得回应便不在开口,戈澜摇着头想,若是以后自家孩儿如此不听,那必定要亲自上阵打得屁股开花。
卜卜很快又折返回来,拉了小神医的手,去看前头的告示,小丫头识字早已不成问题,只是想让小神医瞧。
城中茶庄招驱邪的能人异士,周围闲言碎语不少,说是庄主行了亏心事,夜里梦魇缠身,日渐消瘦,连带着一家子多灾多难。
戈澜摸摸小丫头的脑瓜,告诉她驱鬼镇邪的事情做不来,别瞅见赏钱就往里钻,他们也不差钱。
卜卜不乖时会被爹娘吓唬,民间不乏鬼身传说,她却是生来不怕似的,拜小神医为师后便询问过邪祟鬼怪存在与否,又有何可惧。
小神医只教她子不语怪力乱神。
5。
当晚卜卜来钻小神医被窝,说她听到了鬼哭声,像娃娃哭。
小神医迷糊着起来,随她去听鬼哭,听清后,便去摇醒了戈澜。
三人循声到客栈后头的巷子里,见着个身穿锦衣、满身泥泞、哭声嘶哑如鬼啼的小儿,约莫有七岁,瘦骨嶙峋,面色蜡黄。
抬进屋去,洗扒干净,是个面相尚佳的孩子,衣着鲜亮得体,像是富人家的少爷,一番诊查下来,身上伤痕累累,饿得极狠。
灌了点汤水下去,小神医让卜卜行针,戈澜看得穴位刺痛,回想起来自己也曾被这般对待过,而且更甚。
止住哭声,孩子神志清醒过来,说要吃白米饭,可饿伤了不宜吃白米饭,只能先就着米汤痛饮,卜卜笑他舔碗,被小神医点了额头。
天一亮,本要把孩子送去官府的三人被当街围住,原来是茶庄小少爷昨夜走失,家丁将他们认作了人贩子。
小少爷见着家人反倒不认,死死揪住戈澜的衣襟,又哭又嚎。
误会闹大,三人便随他们入了茶庄,庄主见到一群鼻青脸肿的家丁,吓得腿软,忙问这是要做什么。
好在是庄主夫人急急忙忙出来,小少爷喊了句娘亲,戈澜才把孩子放下。
说明了来龙去脉,庄主为了聊表歉意,设宴款待,想尽些地主之谊。
卜卜自己住了一间大屋子,戈澜喜形于色,拉着小神医温存许久,恨不得长成一块狗皮膏药贴着。
才亲昵了半晌,二人就听庄内哭声嘹亮,吃饱了的小少爷扯开了嗓门叫嚷呼救,青天白日,凄厉悲凉。
夫妇俩出门,卜卜也从厢房出来观望,他们闻声赶到,那院里人多,在哭的也不只小少爷一个。
院内停着一具尸体,盖着白布,依稀能辨出是个稚童,尸体旁的妇人跪着,眼泪断了线地掉。
庄主面色煞白,神情沉痛,却不敢吭声,任由家丁把尸体抬走。
在场做主的是家中老夫人,她指挥家丁把小少爷拖去关严实,落了锁,拿着钥匙走了。
庄主夫人伤心得昏厥过去,庄主正要喊大夫,卜卜的小手便伸了过来,按压着穴位,不多时庄主夫人呼吸顺畅,悠悠转醒。
让客人见着家丑,庄主也顾不得面子,扶着妻子回了房,把妇人安抚了,哀叹着解释原由。
城中传言不假,他近来身体抱恙,儿女一入夜便梦呓哭闹,全家夜不能寐,还把持着家中大权的老夫人说是有妖鬼作祟,要辟谷驱邪。
两个孩子都被关了起来,不给吃食,还用桃枝抽打得皮肉青紫。
女儿是小妇人所生,年纪小,饿了些许时日,昨夜没抗住就去了,小少爷受了惊吓,拼着最后的气力钻狗洞出逃,这才捡回一命。
小神医不作声,戈澜见她不悦,开口道鬼神自在人心,装不进五脏六腑,若是信得过,他们来探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