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戈澜一脚就连摊带人一起掀了，吩咐云雾七给钱，再让问荆把面具都顺回去。
    在这地方打死个人，还真不是稀奇事。
    小神医就在去戈澜家的路上看面具，戈澜又有了新的了解，小神医喜欢面具上鲜亮的色彩和奇异的图腾。
    问荆拉着一车陶罐回到隔壁的家，云雾七去准备给小神医接风洗尘。
    云雾七一家是戈澜祖母姊妹的血脉，绕来绕去，统称远亲。
    现在用的人也都是老城主当年带来的亲信，忠心耿耿，相处着也很融洽。
    小神医是他们少主人的救命恩人，那自然就得奉为上宾，以贵客相待。
    戈澜把自己捯饬得像是要去觐见北荒王，宴席上一直在看小神医，眼珠子都盯出血丝了。
    小神医也不是空手过来，她带了祛疤的药膏，之前出疹留下的痕迹可以用这个消除。
    三人都有份，云雾七替隔壁的问荆收下了他的那罐。
    戈澜又开始扭捏作态，问小神医是不是来看自己的。
    小神医颔首承认，她的确是因为戈澜的话而到了北荒。
    只是她不知道戈澜住哪儿，也不去问人，就每天去集市上转转，晚上住客栈里。
    今日已经是她第三天上集市了。
    云雾七想，如果不是问荆拉着他们去，回头戈澜怕不是要冲去隔壁宰羊，毕竟问荆去集市的次数比他们多多了，先遇到小神医的可能更大。
    小神医一来就解救街坊邻里于水火之中，戈澜再没折磨乡亲的念头，整日围着小神医转悠。
    2。
    北荒戈壁广袤辽阔，小神医头一次见天地如此浩荡无垠，似是看不到边际，风沙追逐，雄鹰掠空。
    植株破土而出，顶天立地，仿佛在高歌生命的野性与坚韧；
    这里的一切在苍穹下戈壁上，显得渺小却霸道。
    小神医坐在马背上将苍茫大地尽收眼底，身后戈澜在朝着旷野呼喊，她好像明白了戈澜的脾气秉性从何而来，是这一方水土养育出的放荡不羁，肆意张狂。
    戈澜在暮色中为小神医系上御寒的披风，调转马头往家去，他说戈壁的夜太凉，要进里头游玩，得做好准备，一两天可能回不来。
    北荒戈壁中有几味独有的原生药材，药铺里能买到，但小神医想涉足它们生长的地方，最好是能亲手采取。
    戈澜初来北荒就跟着祖父进戈壁，祖孙俩混得灰头土脸出来，还一个劲儿傻乐。
    之后的二十年，戈澜就常往里头跑，三五天不见人影的情况多了去，云雾七和问荆也懒得去管，更不想陪他喝风吃沙。
    常在戈壁穿行的商队都认得戈澜，把他当成了这儿的向导，请他带路，报酬不菲。
    戈澜带小神医去找草药，遇到远道而来的商队，他们用当地的方言调侃向导的媳妇儿生得好，丢来了贺礼，问明年来能不能看到胖娃娃。
    小神医正用手扒开土块挖药材，听到这些大老爷们心照不宣的哈哈大笑，回身见戈澜朝她挤眉弄眼，笑得憨态可掬。
    商队远去，戈澜打开装着贺礼的锦盒，里面是一座精雕细琢的送子观音。
    风沙来袭，戈澜用身子护住了小神医，这边的风劲大，砂砾石子打在身上裹着袄子都疼，也只有他这皮糙肉厚的汉子能经得住大风刮。
    北荒的风一起，可数日不歇。
    戈澜搭起防风帐，两人躲在布帐里，脸上都是细沙，闭着嘴都噎得慌，还真像是来喝风吃沙了。
    小神医数着一株株药草，看得出来心情不错，这些药材放进药铺就变得名贵难寻。
    黑风肆虐的天气没有星星可看，有些遗憾。
    戈澜还在心猿意马做思想斗争，小神医已经缩进披风里睡下了，纠结一番那猪蹄子也没敢伸过去，守着防风账过了一夜。
    天光乍亮，醒来不见小神医，戈澜吓得发冷汗。
    戈壁滩有野狼、毒蛇、沙暴……各种惨烈的死法还没在脑中演完，小神医就抱着一株肉苁蓉小跑回来了。
    戈澜朝她冲去，几乎要撞上，双臂紧紧箍着、搂着，嗓音嘶哑说着他有多心疼害怕。
    这种感情是从未有过的，戈澜心里明白——在道观盯着小神医挪不开眼时，他就清楚自己再也放不下这个姑娘了。
    北荒的爱恋坦荡直率，他在风沙弥天中将心意倾诉殆尽。
    小神医不曾想过一株肉苁蓉会给她带来如此强烈炙热的情感问题。
    有人在苍凉荒芜的戈壁滩声嘶力竭呼唤过她，怒不可及到身躯颤栗，担惊受怕得言语呜咽。
    她想回应，以一个踮脚贴面的吻。
    ……
    从戈壁滩回来，小神医种活了肉苁蓉，戈澜天天都是好心情，还破天荒带着隼鹰去狩猎。
    云雾七置办起了物件，向问荆家里订了不少陶器。
    问荆扒在墙头，问云雾七看上哪家姑娘了，要那么多成对的陶罐。
    云雾七在处理一张兽皮，非常难过地说他要娶媳妇才不会订那么多陶罐，拎两个去，把姑娘扛回来就完事了，犯不着大老远送去中原，还一个都不能碎。
    问荆从墙头摔过来，不敢置信就戈澜那德行能成了。
    兽皮、陶罐，是他们这儿娶亲的礼数。
    小神医开始给附近有身体抱恙或有顽疾的病人看诊，知道这是游金家要娶的姑娘，便是没病的也要来凑一眼，结果看到戈澜大刀阔斧坐在边上削狼牙，识趣地跑得飞快。
    这里的人背靠戈壁，从祖辈开始便生活在此，身体健壮，意志坚强，偶有伤病也不在意。
    小病忍着大病熬着，有伤晾着，留下了隐患。
    此处连医馆都没有，更不用说药铺，只是有些猎户家中药材多一些，要么就得是去集市上找。
    小神医坐了几日诊，面露难色。
    游金一家在当地颇有威望，戈澜出面，谈妥了药材生意，途经此地的商队都愿意为他捎一车药材，再寻来懂些医理的人给小神医打下手。
    时日一久，这些人就成了小神医的跟班兼学徒。
    小神医深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单凭她一人无法医治北荒所有地病患，要增加大夫的人手，增强大家及时就医的意识，才能有所改变。
    3。
    忙到年尾，小神医才想起来要回罗家村，卜卜的功课得检查了。
    家家户户要团圆，小神医只身来北荒，回去却带了几车的东西，好不容易种活的肉苁蓉则是留在了戈澜家中，他说得留着睹物思人。
    竹娘接小神医来吃年夜饭，卜卜先搬来小板凳背了书，得到小神医欣慰的摸头和大大的红包。
    竹娘看着屋里多出的陶罐，现在罗家村每户一对，知道小神医的姻缘定下，都了却一桩心事。
    那聘礼收了，竹娘赶忙把嫁妆置办起来，每家都这么打算，小神医过完年，就看到了屋前多出的各种漆器，琳琅满目。
    十五元宵，竹娘和卜卜来送汤圆，她打发了孩子去识药材，说要给小神医量身，需抓紧时间织布做嫁衣了。
    小神医按住她的手，去屋里拖出了老国医的箱子，箱底就压着一件嫁衣。
    那时她尚且年幼，老国医带她行至江南，为一门商贾人家的女儿治了宿疾，蚕桑大户出手便是金银百两，老国医不收，他们就送了这件金丝雪蚕衣。
    老国医无儿无女，念着小神医往后结亲，他年事已高又无家产可陪嫁，有这么一身也算体面。
    衣裳穿着稍大，小神医拖着袖子，竹娘要改，她没让，穿一天罢了，不必麻烦。
    卜卜看到小神医的漂亮衣裳，嚷着也要嫁人，竹娘哭笑不得。
    老国医的箱子里有前朝御赐的令牌、一身国医院服，几本手记。
    这些是老国医的东西，小神医不带走，交给了卜卜，把它们留在罗家村，生养老国医的地方。
    北荒对他们来说远得像天边，竹娘舍不得，哪怕过些年卜卜要嫁人她都未必有这般难过，小神医招人疼，是罗家村的孩子。
    卜卜问小神医回来吗，小神医说回的，要常来考她，卜卜便笑了。
    师徒俩当晚一个被窝，卜卜难得听到小神医主动开口问她将来。
    卜卜就答去行医，精进医术，治病救人，走老国医和小神医的路，悬壶济世，将医术传承下去。
    小神医遥想在罗家村避世不出的五年，恍然若梦。
    4。
    最是花开好时节，小神医嫁到了北荒，明媒正娶，阵仗之大传遍了北荒。
    谁想戈澜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就带着热乎媳妇儿跑了。
    问荆翻过墙，拍拍正在扫到的云雾七的肩膀，安慰说出去了也好，不然留在家里生出小魔王可有他们受的了。
    戈澜怀抱娇妻策马奔腾，成家之后更似少年，说什么都要带小神医出去野。
    日子仿佛回到了老国医尚在的岁月，小神医随他去各地行医，领略九州风华，风土人情。
    小神医还没习惯，她饱读医书，却不知人妻之道，戈澜说该如何便如何，现下这样也很好。
    他们在繁华的临江乡镇歇脚，听闻此处百姓常有腹痛，得百花神女赐药，方可缓解。
    等了几日，百花神女众星捧月地出现了，护卫扮作神兵抬着娇子，她坐在一口造型特异的瓷器上，百姓顶礼膜拜，奉上贡品，便得一瓢神水。
    贡品需得是真金白银，神水也不得用器皿承载，若是来不及张口，兜头淋下，那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夫妇俩在酒楼观望，小神医不动筷，目不转睛盯着昂首接水的百姓看，戈澜放下酒杯抚过她的手背道：“娘子莫急，为夫去去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