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辰冲出祠堂，循着那断断续续的孩童哭声，在月色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向村子的方向。哭声是从村尾一间更加破败的茅草屋里传出来的。
    他认得这里，是班上那个最瘦小、总是低着头的小男孩，名叫石头的家。
    还没靠近，萧辰就感觉到一股不同于厉寒那种纯粹阴冷的寒意。那是一种粘稠的、带着污秽感的阴邪气息，从茅屋的缝隙里丝丝缕缕地渗出来。
    “有脏东西！”萧辰心头一紧，也顾不上害怕，猛地推开那扇虚掩的、吱呀作响的木门。
    屋内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石头蜷缩在土炕的角落，小小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脸色青白，双眼翻白，嘴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一个面容憔悴、头发凌乱的妇人（石头的母亲）正死死抱着他，泪流满面，徒劳地试图安抚。
    而在石头瘦小的背上，赫然趴着一个模糊的、散发着黑气的侏儒状鬼影！那鬼影正张着扭曲的嘴，贪婪地吸取着石头身上微弱的生机，发出“嘶嘶”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滚开！”萧辰热血上涌，也顾不上什么科学解释了，抄起门边的一根柴火棍就冲了过去，朝着那鬼影狠狠打去！
    然而，柴火棍直接穿透了鬼影，仿佛打在空气上。那侏儒鬼影只是微微一顿，扭过头，露出一张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漆黑空洞的“脸”，发出无声的嘲笑，继续趴在石头背上吸取。
    物理攻击无效！
    石头的母亲看到萧辰，如同看到了救星，哭喊道：“萧老师！救救我家石头吧！他……他这是又”撞客”了！上次请神婆来看过，好不容易才好，这又……”
    撞客？附身？
    萧辰心急如焚，看着石头越来越微弱的呼吸，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他猛地想起自己的血！既然能干扰天雷，对这邪祟会不会也有用？
    他心一横，捡起地上一块尖锐的石片，就要往自己手心划——
    就在此时，一股远比屋内邪祟更加冰冷、更加纯粹、带着无上威严的阴煞之气，如同潮水般瞬间涌入茅屋，将那股污秽的气息冲得七零八落！
    屋内温度骤降，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萧辰动作一顿，猛地回头。
    只见厉寒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他并未完全现身，身影在月光和阴影的交界处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红眸，此刻正冰冷地锁定在石头背上的侏儒鬼影上。
    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目光一凝。
    “呜——！”
    那原本嚣张的侏儒鬼影仿佛受到了极致的恐惧，发出一声尖锐的、只有灵体才能听见的哀嚎，整个形体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雪，瞬间扭曲、溃散，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粘稠的阴邪气息顷刻间荡然无存。
    趴在炕上的石头停止了抽搐和哭泣，青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红润，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仿佛只是经历了一场噩梦，沉沉睡去。
    石头的母亲惊呆了，看着突然恢复正常的儿子，又看看门口那模糊而令人心悸的身影，吓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辰也愣住了。他没想到厉寒会跟来，更没想到他解决得如此……轻松写意。这就是千年鬼王的实力？
    厉寒解决了鬼影，目光淡淡地扫过萧辰还握着石片、准备划破的手，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没有说话，身影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向后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仿佛他只是路过，随手清理了一只碍眼的虫子。
    “萧、萧老师……刚、刚才那是……”石头的母亲声音颤抖地问。
    萧辰回过神来，连忙收起石片，安抚道：“没、没事了。可能是……可能是刚好一阵山风吹过，把邪气吹散了。石头没事了，让他好好睡一觉就行。”他只能再次用“科学”强行解释。
    将惊魂未定的妇人安抚好，萧辰心情复杂地离开了石头的家。
    回到祠堂，他发现厉寒已经回来了，依旧盘坐在棺椁上，闭目养神，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萧辰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他看着厉寒那张冷硬的侧脸，憋了半天，才干巴巴地挤出一句：“那个……谢谢啊。”
    厉寒眼睫未动，声音冰冷：“顺手而已。”
    萧辰撇撇嘴，心想你这“顺手”可是救了一条人命。他走到自己常待的角落坐下，回想起刚才那侏儒鬼影，忍不住问道：“那东西是什么？为什么缠着石头？”
    “饿鬼道中最低等的存在，依附病弱孩童，汲取生机苟延残喘。”厉寒难得地解释了一句，语气带着惯有的轻蔑。
    “村里经常有这种事？”
    “此地阴气汇聚，滋生魑魅魍魉，寻常不过。”
    萧辰沉默了。他想起自己来的初衷，是为了教育，是为了让这些孩子有更好的未来。可现在，他发现，这些孩子面临的威胁，远不止物质的匮乏和知识的闭塞，还有这些看不见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危险。
    一种无力和责任感同时涌上心头。
    他抬头看向厉寒，眼神变得认真起来：“厉寒，你能不能……教我怎么对付那些东西？”
    厉寒终于睁开了眼睛，红眸中闪过一丝意外和玩味：“教你？凭你这点微末的阳气？”
    “微末也能干扰天雷！”萧辰不服气，“而且，我是老师，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学生被这些东西侵害！多学一点，总能多保护他们一点！”
    他看着厉寒，眼神灼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就算你不教，我也会自己想办法！用我的血，用我的方式！”
    厉寒与他对视着，看着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然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面没有恐惧，没有算计，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固执的守护欲。
    这种眼神，让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某些早已模糊在岁月长河中的面孔。
    他重新闭上眼，许久，就在萧辰以为他又会拒绝时，才听到一句冰冷依旧，却含义深远的话：
    “明日亥时，若你能保持清醒，本君便教你第一课——何为”鬼”。”
    萧辰先是一愣，随即心头涌上巨大的惊喜！
    他答应了！这老鬼居然答应了！
    “一言为定！”萧辰立刻应下，生怕他反悔。
    祠堂内再次安静下来。
    但萧辰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他看着棺椁上那个孤冷的身影，第一次觉得，这个强行绑定他的千年老鬼，似乎……也并不全是坏处。
    至少，在保护孩子这件事上，他们暂时站到了同一阵线。
    而厉寒的心中，也掠过一丝奇异的情绪。教导一个活人，一个至阳之体，如何去对付阴物……这恐怕是他千年鬼生中，做过最荒谬，也最……有趣的决定。
    他看着角落里那个因为得到承诺而显得有些兴奋的凡人，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了一个极淡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