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肚子叫，如同一个拙劣的休止符，强行掐断了洞房里剑拔弩张的杀气。
    萧辰老脸通红，但饿意如同最顽固的敌人，一旦冒头就再难压制。他强行维持着最后的尊严，梗着脖子对厉寒重复：“看什么看？鬼就不用吃饭吗？……哦对，你好像真不用。但我需要！我可是活人！”
    厉寒周身翻涌的黑气似乎都停滞了片刻。他活了千年，见过在他面前吓得屁滚尿流的，有痛哭流涕求饶的，也有悍不畏死冲上来的，但唯独没见过这种……理直气壮向他讨饭的。
    而且，还是在这种“谁上谁下”的问题还没争论出结果的时候。
    厉寒那双冰封般的红眸锁定在萧辰身上，之前的杀意和探究，渐渐被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荒谬的情绪取代。他沉默着，没有动作，只是看着萧辰。
    萧辰被他看得发毛，肚子又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他破罐子破摔，开始运用逻辑分析（并且说了出来）：“根据能量守恒定律，我行动、思考、甚至跟你吵架，都在消耗能量！能量需要补充！我现在血糖偏低，体温下降，继续下去可能会导致晕厥，到时候你可就真摊上人命了！变成凶宅……凶鬼，罪加一等！”
    又是一串厉寒半懂不懂的词汇。但他隐约明白了核心意思：这个叫萧辰的凡人，快饿晕了。
    “麻烦。”厉寒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袖袍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下一秒，萧辰只见眼前黑影一闪，一个东西“啪”地掉在他脚边。低头一看，竟然是一个……颜色灰暗、看起来硬得像石头的馒头？还冒着丝丝阴冷的气息。
    “吃。”厉寒言简意赅，语气仿佛在施舍路边的野狗。
    萧辰捡起那个“石头馒头”，入手冰凉刺骨，他用力掰了掰，纹丝不动。他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厉寒：“大哥，你这是喂鬼呢？还是想硌掉我的牙？这玩意儿是给人吃的？”
    厉寒眉头微蹙，似乎不理解萧辰的挑剔：“阴气滋养，对魂体乃大补之物。”
    “可我是活人！活人！需要的是热量、维生素、蛋白质！”萧辰简直要抓狂，跟一个千年老鬼沟通饮食问题，难度堪比教小学生微积分。他忍着把馒头砸回去的冲动，尝试谈判：“那个……厉……厉先生是吧？你看，我们现在这个情况，一时半会儿也掰扯不清楚。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能不能……弄点阳间的东西来？比如，热乎的饭菜？”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真诚，甚至带上了一丝恳求（为了吃饭，不丢人）。
    厉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双红眸里看不出情绪。就在萧辰以为谈判破裂，准备继续啃“石头馒头”或者思考生吃棺材板的可能性时，厉寒却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冰冷，但内容却让萧辰一愣：
    “此地乃本君阴宅，与阳间隔绝。寻常食物，进不来。”
    萧辰眨眨眼，迅速抓住了重点：“意思是，不是你不给，是这里”外卖”送不进来？”
    “外卖？”厉寒重复了这个陌生的词。
    “就是……就是活人吃的饭菜！”萧辰解释道，脑子飞快转动，“那……总有办法吧？你那么厉害，能出去吗？或者……让别人送进来？”
    厉寒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什么。最终，他冷冷道：“本君需借此阴脉休养，暂时无法远离。至于外人……”他瞥了萧辰一眼，“此宅有禁制，生人勿近，靠近者，轻则大病，重则丧命。”
    萧辰心里一沉，怪不得那些村民只送到门口就跑了。合着自己这不是嫁进来了，是被扔进了一个与世隔绝的鬼域牢房？
    但绝望中，他忽然灵光一闪：“等等！你刚才说，这馒头是”阴气滋养”？那是不是意味着，这里的东西，都带上了你的……”鬼气”？所以活人不能碰，碰了会倒霉？”
    厉寒微微颔首，算是默认。
    “那我吃了这馒头，会不会也……”萧辰有点毛骨悚然。
    “你已与本王拜堂，气息相连，无妨。”厉寒淡淡道，“反之，阳间食物，若无本王允许，亦无法在此地久存，会迅速腐朽。”
    萧辰懂了。这是个单向过滤器，只进“阴间货”，排斥“阳间货”。而他自己，因为那场该死的冥婚，成了特例，可以消化这些“阴间特产”。
    看着手里冰凉的石头馒头，萧辰陷入了巨大的挣扎。吃，可能拉肚子或者变得不人不鬼；不吃，可能要饿死。
    最终，生存欲战胜了一切。
    他闭上眼，心一横，对着那硬馒头狠狠咬了下去！
    “嘎嘣——”
    一声脆响，萧辰感觉自己的牙都要崩碎了。馒头几乎纹丝不动，只在表面留下了几个浅浅的牙印。
    萧辰：“……”
    厉寒：“……”
    一阵冷风吹过，带着几分尴尬。
    萧辰捂着腮帮子，眼泪都快出来了，怒视厉寒：“这玩意儿是给人吃的吗？！你这是谋杀亲夫！”
    “亲夫”二字脱口而出，两人同时一愣。
    厉寒的眼神瞬间又危险起来。
    萧辰赶紧摆手：“口误！纯属口误！”他丢掉那个杀人馒头，喘着气，开始另想办法。目光在祠堂里逡巡，最后落在那口黑漆漆的棺材上。
    “那个……厉兄，”他换了个相对友好的称呼，“商量个事儿。你看，我不能吃你的鬼食，阳间东西又进不来。但我是活人，总得活下去，才能……才能继续跟你讨论谁上谁下的问题，对吧？”
    他观察着厉寒的神色，继续道：“要不，你放我出去一趟？就一会儿！我回学校拿点吃的，马上就回来！我发誓！”他举起三根手指，做出发誓的样子。
    厉寒嗤笑一声，那笑容冰冷而嘲讽：“放你离去？痴心妄想。”
    “那总不能让我饿死在这里吧？”萧辰摊手，“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不是说拜了堂成了你的人吗？我死了你不就成鳏夫了？”
    “鳏夫”这个词，显然戳中了厉寒某个不悦的点。他周身气息一寒。
    但萧辰的话，也确实让他思考起来。这个凡人虽然麻烦，但确实是他千年孤寂中第一个能触碰到他、还能跟他吵得有来有回的“存在”。而且，他那至阳之体……或许真有大用。让他就这么饿死，确实……有些可惜。
    片刻的沉默后，厉寒似乎做出了决定。他抬起手，指尖一缕极其细微的黑气逸出，如同有生命的丝线，悄无声息地缠绕上萧辰的手腕，形成一个若有若无的黑色环状印记，随后隐没不见。
    “此乃魂印。你若离开此宅超过一炷香，或试图逃离山村，”厉寒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魂印便会发作，令你痛不欲生，最终魂魄离体，成为本王座下阴傀，永世不得超生。”
    萧辰感觉手腕一凉，那股寒意直透骨髓，他知道这老鬼没开玩笑。
    “现在，”厉寒袖袍一挥，指向祠堂那扇紧闭的大门，门上的锁“咔哒”一声自动打开，“你可以滚出去找你的”阳间食物”了。记住，一炷香。”
    门开了，外面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但对于饥肠辘辘的萧辰来说，却象征着生机。
    自由（暂时的）和食物在向他招手！
    但萧辰站在原地，没动。他扶了扶眼镜，看向厉寒，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算计和挑衅的笑容：
    “厉兄，我突然改主意了。你看，我人生地不熟的，大半夜出去多危险。而且我这细皮嫩肉的，被什么山精野怪叼走了，你岂不是损失大了？”
    厉寒眯起眼，不明白他又要搞什么鬼。
    萧辰清了清嗓子，理直气壮地提出了最终方案：
    “所以，麻烦你，亲自去给我弄点阳间的、热乎的饭菜回来。毕竟，按你的说法，我现在可是”你的人”。”他特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眼神里闪烁着“你敢不答应我就继续朗诵核心价值观”的光芒。
    “你——！”厉寒周身黑气瞬间爆涌，整个祠堂如同冰窖！
    他，千年鬼王，竟被一个凡人指使着……去跑腿买饭？！
    萧辰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肚子适时地又“咕噜”了一声，在这极致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而坚定。
    新一轮的攻防战，围绕着“吃饭问题”，即将以另一种形式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