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的航班降落在邻省机场时，天刚蒙蒙亮，晨雾像揉碎的云絮，沾在他定制西装的袖口。他拎着两个28寸行李箱立在大巴站——银灰色硬壳箱装着意大利手工西装与顶配平板，迷彩帆布箱塞满编程机器人与实验试剂盒，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箱角的钛金标识，那是硅谷总部的象征，此刻却让他第一次尝到“手足无措”的滋味。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消息：“苏曼父亲约了下周见面，谈谈订婚细节，你别总躲着。”他皱着眉删掉消息，腕间的石英表硌了下掌心——表盘背后“tinysun”的刻痕已被磨得浅淡，却是他五年没摘过的执念。大三那年林栀送他这表时说“要记得按时吃饭”，可后来他忙着硅谷的项目，连她的毕业典礼都没参加，再后来，就只剩母亲的反对和苏曼家的催促。
    “沈先生？林老师让我来接你。”三轮车师傅老王的吆喝打断了怔忡。车斗里铺着块蓝塑料布，边角缝着碎花布拼的小山茶补丁，化肥袋垒得齐膝高，晨露混着泥土腥甜扑面而来。沈泽低头瞥了眼熨烫笔挺的深灰西装，喉结动了动——这西装是母亲为他准备的“精英行头”，可此刻面对满是生活气的车斗，倒显得格格不入。他抬腿坐下，塑料布的凉意透过西裤渗进来，竟让他想起大学时和林栀挤在自行车后座的青涩，那时她的发梢总蹭着他的肩膀，也带着这样的草木香。
    发动机轰鸣着碾过碎石路，西装下摆被风吹得贴在腿上，化肥味里渐渐渗进松针清香。沈泽望着晨雾中渐显的青山，墨绿山脊线像水墨画晕开的笔触，忽然想起林栀朋友圈的照片：她蹲在菜畦里比耶，背景的山干净得像泼了淡墨，发梢还沾着片向日葵花瓣——后来他才知道，那片菜畦是她为孩子们种的，怕孩子们中午饿，能摘个西红柿垫肚子。
    一个半小时后，三轮车在土坡前急刹。沈泽跳下车时腿麻得踉跄，差点踩进泥坑，抬眼先撞进几个小脑袋：最大的男孩额角沾着泥印，举着个铁皮焊的机器人，锈迹斑斑的“脑袋”上用红漆画了圆眼睛（后来他知道这是小宇的，是小宇父亲在东莞打工时焊的）；最小的女孩扎着羊角辫，裙摆沾着草屑，怯生生盯着他的银灰色行李箱（这是妞妞，总把“沈叔叔”叫成“机器人叔叔”）。
    “沈总这行头，是来开山区精英峰会？”林栀的笑声从孩子身后传来，蓝布围裙沾着面粉，发梢别着半截粉笔，手里攥着个烤得焦黑的红薯，甜香顺着风飘过来。她走近时，沈泽注意到她围裙下摆有块小山茶补丁——和三轮车布上的图案很像，后来她说是用旧校服改的，“山里布料难买，能补就补”。
    “沈叔叔，你的箱子里……也是机器人吗？能让它走两步吗？”小宇把铁皮机器人举到沈泽面前，声音发紧。妞妞也跟着点头，小手揪着林栀的围裙，眼睛亮得像晨露。沈泽愣了愣，下意识挺直的脊背微微放松——他原本准备了一肚子“人工智能”“编程逻辑”，可面对孩子纯粹的期待，那些专业术语突然成了空话。他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机器人的铁皮外壳，锈迹蹭在指腹：“会的，以后我们一起做更好的机器人，还能让它帮林老师背柴火。”
    这话让林栀笑出了声，也让小宇的眼睛瞬间亮了。沈泽抬头时，正撞见林栀眼底的笑意，像大学时他解开实验难题时，她眼里的光一样。可下一秒，他就被眼前的校舍攥住了呼吸：土黄色墙皮剥落成鳞片状，露出里面混着麦秆的黄泥；教室窗户钉着塑料布，风一吹鼓成透明灯笼；孩子们画格子的泥地上，还留着歪歪扭扭的“田”字，布鞋印子混着草叶——这和他斯坦福宿舍的落地窗，简直是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