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兰雅后背撞在岩壁上，碎石簌簌往下掉。她喘着气，手还撑在萧烬肩头，两人刚从滚落的乱石堆里爬出来，衣服上全是灰。
    “你压到我胳膊了。”萧烬声音哑得厉害。
    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那你别扑我。”
    “不扑你，你就要被砸成肉饼。”他咳了两声，慢慢坐直，从怀里摸出那本焦边册子，指腹蹭过烧毁的页角，“这玩意儿要是能重写，我第一个写”别碰冰棺”四个大字。”
    伊兰雅盯着那残卷，没接话。刚才那一幕还在脑子里转——母亲躺在冰里，像睡着了一样，可她知道人早就没了。更让她心口发闷的是那句话：“若无至情为引，七七之期必遭心火焚神。”
    她说不出信还是不信。
    但她记得，自从他替她挡下毒针，金血渗进她经脉之后，那些夜里突然炸开的头痛，确实少了；以前动不动就烫得手腕发红的图腾，也安稳了许多。
    “你说……”她低声道，“我这些年杀的人，流的血，拼出来的地位，是不是都算不得数？全靠你活着撑着？”
    萧烬抬眼看她，“你觉得呢？要真是靠我自己活下来的，我能挨到现在？早被世家当耗子一样炖了八百回了。”
    她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他把册子往怀里一塞，“你也别急着否认。我只是说，你现在还能稳住，不是因为你强，是你身边有个人，刚好对你的道体”对味”。”
    “对味？”她冷笑，“说得跟挑菜似的。”
    “本来就是。”他咧嘴一笑，“你吃饭还得看咸淡，修道凭啥不能挑搭档？再说了——”他顿了顿，眼神忽然正经起来，“你什么时候见我躲过你？刀架脖子上都没跑，你还嫌我不够诚心？”
    伊兰雅猛地抬头，目光钉在他脸上。
    他却不闪不避，“所以啊，看来得把婚事提上日程了。”
    空气一下子静下来。
    她瞪着他，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事，“你少拿这种话糊弄我！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怎么不是？”他耸肩，“你要真不信这套”以情为引”，那就当我胡扯。可你要心里有点数，就得承认咱俩这关系，不止是搭伙逃命。”
    “我没空谈这些。”她别开脸，“我要的是能自己站稳，不是靠谁吊着一口气。”
    “那你试试看。”他忽然伸手，一把拉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那道还没结痂的伤，“现在我就躺这儿不动，让你走。你往前走十步，回头看看，还能不能呼吸顺畅。”
    伊兰雅咬牙，“你有病？”
    “试试嘛。”他靠墙坐着，语气轻松得像在赌摊耍赖，“反正塌都塌了，死不了又饿不死，不如玩个有意思的。”
    她盯着他看了几息，终于起身，一步步往前走。
    走到第五步时，手腕上的图腾忽然一跳。
    第六步，胸口像被人闷了一拳。
    第七步，脚下绊了一下，差点跪倒。
    她猛地转身，冲回来一把揪住他前襟，“你故意的？”
    萧烬没躲，反而笑了，“我没做什么。是你自己的身体在说话。”
    “闭嘴！”她松开手，喘着气坐下，掌心按在腕间，那里还在微微发烫。
    “我不是要你感激我。”他声音低了些，“我是怕你哪天非得把我推开，结果把自己烧死了，到时候连哭的人都没有。”
    伊兰雅没应声。
    洞外风声呼啸，吹得碎石滚动。远处还有坍塌的余响，但已经远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曾经靠这一双手劈开无数阻碍，从泥地里爬上来。可如今，竟连离开他几步都做不到。
    “如果真是这样……”她声音很轻，“那我算什么？一个离不开人的废物？”
    “你算我的命。”他说得干脆，“那天你在火墙前画阵，我在后面看着，就知道这辈子逃不掉了。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就这么简单。”
    她愣住。
    他还笑着，可眼神一点没晃。
    “你以为我想当什么救世主？”他哼了一声，“我也想撒手不管，溜去南边喝酒吃肉。可你一受伤，我就坐不住。你不吃饭，我比你还饿。这不是道理，是命里带的。”
    伊兰雅喉咙动了动，想骂他几句，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头顶忽然传来一阵震动，细沙从缝隙里簌簌落下。
    “哎哟。”萧烬抬头，“这家里还不让多说两句真心话？连老天都急着打断？”
    她忍不住啐了一口，“谁跟你真心了。”
    “嘴硬。”他笑完，脸色却沉了下去，“不过话说回来，这册子上只说要”至情”，没说必须是爱。亲情、执念、仇恨……说不定也能当引子。”
    “你是说，恨你也行？”
    “理论上可以。”他一本正经，“你要真恨得够深，大概也能压住火。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把自己气死。”
    她差点笑出来，又强行憋住。
    “但问题是。”他看着她，“你对我，既不是亲，也不是仇。你护我，是因为怕我死；你躲我，是因为怕自己软。这种拧巴劲儿，偏偏最对道体的胃口。”
    伊兰雅垂下眼，“所以，我越不想依赖你，就越得靠你？”
    “差不多。”他点头，“就像你练刀，越是想快，越要慢下来找路数。感情这事，也讲个顺其自然。”
    她沉默许久，终于开口：“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呢？”
    “那你就得找下一个”引子”。”他说，“或者，把自己炼成不需要引子的版本。”
    “可能吗？”
    “我不知道。”他摇头，“但我知道，你现在问这个，说明你已经在乎了。”
    她猛地抬眼，想反驳，却被他抢先一步按住手背。
    “别急着否认。”他声音温和，“你要是不在乎，刚才就不会回来。”
    伊兰雅怔住。
    那只手还贴在她手腕上，温热的，带着点汗意，一点也不像什么传奇武者。可就是这双手，替她挡过毒针，背过三百里山路，还在她发烧说胡话时，用泥浆裹着身子给她降温。
    她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你能不能……”她低声说，“别总在这种时候装明白人？”
    “那你想我什么时候明白？”他反问。
    “比如……”她顿了顿，“等我打赢所有人，站上最高处的时候。你再说这些。”
    “行啊。”他笑了，“等你登基那天，我当着满朝文武求娶女帝。保证热闹。”
    她翻了个白眼，“做梦去吧。”
    头顶震动越来越密，岩缝中掉落的石块也多了起来。萧烬拉着她往里挪了几步，背靠着石壁，把她护在内侧。
    “其实吧。”他忽然说，“我不怕你强，也不怕你狠。我就怕你哪天觉得，有了力量就能一个人走到底。”
    “那你多虑了。”她靠着他肩膀，轻声说，“至少现在，我还走得歪。”
    他笑了，抬手揉了揉她的马尾，“那就歪着，咱一起走。”
    话音未落，一块尖石从上方坠下，擦过伊兰雅的脸颊，划出一道血痕。
    她抬手一抹，指尖沾了血，正要说话——
    萧烬忽然将她脑袋按下，整个人扑上去挡住她。
    巨石砸落在他们身侧，震得地面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