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泔水泼身焚心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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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2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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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刚破晓,边陲镇的青石街还带着湿冷潮气,霜刚化,雾未散,巷口风里馊臭味直打转。
伊兰雅站在药堂柴房外,手里握着一把钝斧,一下一下劈着柴。
她二十一岁,身形清瘦却肩背笔直,黑发束成高马尾,眉间一点朱砂在晨光里若隐若现。身上是洗得发白的灰布短打,腰上缠着磨出毛边的破皮带。
她是这镇上“济世堂”的杂役婢女,扫地、挑水、刷夜壶,什么都干。八岁那年,母后暴毙,她被逐出宫,一路辗转流落至此,靠一口粗粮活到现在。
镇上人叫她“晦气丫头”。孩子朝她扔烂菜叶,掌柜一个不高兴就甩耳光。她从不还嘴,也不哭。只是袖口里一直藏着半截铁片——那是她在垃圾堆里翻了三天才捡到的,磨得尖利,能割喉。
今天轮她倒泔水。
厨房后门的木桶沉得压弯肩膀,酸臭味顺着桶缝渗出来。她低着头往前走,脚步稳,呼吸匀。早市快开了,她得赶在摊贩全摆出来前清完这一趟,不然工钱又要被扣。
可街口已经堵死。
卖豆腐的占了一半路,炸油条的锅支到了路中间,还有个卖草鞋的把竹筐堆成了小山。伊兰雅停下,等了几息,没人让。她往前挪一步,想从肉铺案板边挤过去。
屠户老赵正剁骨头,见她靠近,猛地横刀一拦:“滚远点!脏东西也敢蹭我案板?”
伊兰雅没说话,退了半步。
老赵咧嘴一笑,露出黄牙:“今儿个泔水多,替我冲冲地。”
话音未落,他一手抄起桶,另一手猛掀——整桶酸臭泔水兜头泼来。
伊兰雅抬臂去挡,却为时已晚。腐液顺着袖子灌进领口,黏腻腥臭,皮肤似被蚂蚁啃咬,火辣辣地疼。
她踉跄后退,脚下一滑,撞翻了旁边卖菜的竹筐,萝卜白菜滚了一地。
四周哄笑起来。
“哎哟哟,晦气丫头泡泔水啦!”
“闻着都恶心,离远点!”
伊兰雅咬着牙站直,手指抠进掌心。她不想惹事,只想送完桶去井边洗净自己。可胸口闷得似有块烧红的石头压着,喘不上气。
就在她低头想走时,心口突然一紧。
像被人用刀从里面划开。
剧痛炸开的瞬间,一股滚烫的洪流从丹田冲出,顺着血脉奔涌全身。她眼前一黑,膝盖发软,差点跪下。右手腕猛地一热,低头一看——皮肤下浮现出一道赤红色的纹路,形状像火焰,正随着心跳明灭闪烁。
她还没反应过来,体表“轰”地一声燃起赤焰。
不是真火,却带着灼人的热浪。一圈无形气劲以她为中心炸开,地面青砖“咔”地裂出蛛网状的纹。屠户老赵连人带案板被掀飞出去,砸塌了豆腐摊,油锅翻倒,豆花溅了一地。卖草鞋的老汉直接坐倒在地,裤子都湿了。
人群尖叫四散,有人喊“妖怪”,有人拔腿就跑。转眼之间,街口空了一大半。
伊兰雅站在原地,发丝微卷,掌心还残留着热流。火焰已经消失,可手腕上的纹路还在,烫得像烙铁贴着皮。
她盯着自己的手,脑子一片空白。这是什么?她不知,也不懂,只觉刚才那一刻,身体里似有头沉睡多年的野兽睁开了眼。
她强迫自己冷静,左手狠狠攥住右腕,想压下那股热。火焰纹渐渐变淡,隐入皮肤。她深吸一口气,弯腰捡起空桶,转身往药堂走去。
脚步比来时稳。
街角,糖画摊前坐着个老翁。
他六十上下,头发花白,脸上皱纹叠着皱纹,穿一件洗得发灰的靛蓝长褂,袖口磨出了线头。他常年在这摆摊,手艺一般,糖浆熬得不是太稀就是太焦,生意冷清。镇上人都叫他“老糖勺”,说他脑子不太灵光,下雨天还知道收摊,可收完了又坐在那儿发呆。
伊兰雅经过时,眼角余光扫到他。
老翁正低着头搅糖浆,铜勺在锅里转着圈。可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她方才走过的位置——准确地说,是她右手腕的方向。
忽然,“咔嚓”一声。
铜勺断了。
半截勺柄掉进糖锅,糖浆溅起,落在地上凝成一块扭曲的形状,像一团燃烧的火。
老翁浑身一震,迅速低头,假装继续干活。可伊兰雅看见了——那断掉的勺柄边缘,刻着半个残缺的徽记。线条古拙,形似凤羽,与她梦中母后凤袍上的纹样,一模一样。
她脚步没停,也没回头。
但心里记下了。
这老头不对劲。
她回到药堂侧门,将空桶放回墙角。掌心仍发热,手腕内侧隐隐发烫。她撩起袖子,火焰图腾已不见,但皮肤底下似有血在烧。
她靠着墙站了一会儿,等心跳平复。刚才那一击非她所控,那股力量确来自她体内,在痛、被欺辱至极时爆发,似是对她这些年所受每一巴掌、每一句骂、每一场羞辱的回应。
她摸了摸袖中的铁片,这次没拿出来。她忽然明白,以后无需再藏,只要她愿意,那火随时能燃起。
晨雾慢慢散开,阳光照在街上。屠户的案板歪在路边,豆腐摊塌了一半,地上的焦痕一圈清晰可见,没人敢近。几个小孩远远围观,指着那圈黑印小声嘀咕。
“是不是雷劈的?”
“不像,雷哪有这么圆?”
“肯定是那个丫头搞的!她会妖法!”
伊兰雅从他们身边走过,脚步轻,眼神冷。
没人再敢朝她扔东西。
她走进药堂后院,穿过长廊,回到自己住的柴房。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一盏油灯。她坐下,脱了外衣,袖口被泔水腐蚀出几个洞。她没换,只是盯着手腕。
火还会再来吗?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从今天起,她不再是那个任人踩的杂役了。
她是谁?她不清楚,但她记得母后倒在血泊中的模样,记得紫衣人冷笑的脸,记得衣柜缝隙外那一地猩红。
她活着,只为有朝一日亲手将那些人烧成灰烬。
屋外传来脚步声,是其他杂役在忙活。鸡叫,狗吠,市井如常。
伊兰雅穿上衣服,走出柴房。
她得去刷夜壶了。
可这一次,她走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