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柏浑身一僵，猛地抬头，对上宋砚深邃的眼眸。那眼神不像质问，更像是一种陈述。
    “没……没有喝很多。”他下意识地否认，又觉得徒劳，声音越来越小，“就……一点点。”
    宋砚没再追问，只是看着他，那目光沉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宋柏无所遁形。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放在显微镜下的标本，每一个细微的慌乱和掩饰都被清晰洞察。
    “哥，我……”
    宋砚移开视线，似乎对他的解释并不感兴趣。
    “早点休息。”
    他丢下这句话，便越过他，径直朝楼梯走去。
    “哥！明天林家的晚宴，我能去吗？”
    宋砚的脚步在楼梯上顿住，没有回头。
    “你去做什么？”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宋柏心脏狂跳，指甲掐进掌心：“我……我也想去见见世面。我不会惹事的，我保证。”
    陈周已经消失在三楼转角，玄关只剩下他们两人。宋砚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寂静几乎让宋柏窒息。
    “随你。”最终，宋砚丢下这两个字，迈步上楼，背影冷漠。
    没有反对。
    第二天傍晚，宋柏站在衣帽间里，手指划过一排排昂贵却略显稚气的衣服，最终停在了一件熨帖的深蓝色丝绒西装上。这衣服剪裁优雅，颜色衬得他皮肤愈发白皙，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精致感，却又不会过于喧宾夺主。
    他仔细打理好自己，看着镜子里那张漂亮却难掩紧张的脸，深吸一口气。
    下楼时，宋砚和陈周已经等在客厅。宋砚一身经典黑色西装，气场沉稳强大，陈周则是低调的灰色，显得温润得体。宋柏的出现，让陈周眼中再次掠过一丝极快的讶异，但很快便收敛起来，对着他微微颔首。
    宋砚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依旧没什么温度，但至少……没有流露出厌恶。
    宋母看到宋柏，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小柏也去呀？也好，年轻人多出去走走。”
    宋父只是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一行人乘车前往林家别墅。
    晚宴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宋砚一入场便成了焦点，不断有人上前寒暄。陈周紧随其后，姿态从容，应对得体，显然已经逐渐融入这个圈子。
    宋柏则像个多余的影子，默默跟在后面，无人问津。
    那些投向他的目光，带着好奇、打量，或许还有一丝怜悯。他努力维持着表情，手指却悄悄蜷缩起来。
    他试图靠近宋砚，但总被无形的人群隔开。他看到陈周自然地站在宋砚身侧，偶尔低声交谈，那画面和谐得刺眼。
    “那就是宋家那个养子？”隐约的议论声飘进耳朵。
    “是啊，听说现在……唉，正主回来了，处境难免尴尬。”
    “看着是挺漂亮的，可惜了……”
    宋柏抿紧了唇，端起侍者托盘里的一杯香槟，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
    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靠近宋砚，并且让他无法忽视的机会。
    机会很快来了。
    林家有个巨大的露天泳池，即使在初冬，恒温系统也让池水氤氲着热气。不少年轻人聚在泳池边谈笑。
    宋柏看到宋砚似乎暂时摆脱了应酬，独自一人站在泳池不远处的一棵景观树下，手里拿着手机，似乎在处理公务。
    就是现在。
    宋柏心一横，又喝了一口香槟壮胆，然后装作不经意地，朝着泳池的方向走去。在经过宋砚身后时，他脚下猛地一个“踉跄”，惊呼一声，整个人朝着泳池的方向摔去——
    “噗通！”
    巨大的落水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冰冷的池水瞬间包裹了他，昂贵的西装吸饱了水，变得沉重。他慌乱地扑腾了几下，呛了几口水，才勉强站稳。泳池不深，只到他胸口，但突如其来的落水和冰冷的触感让他脸色发白，浑身湿透，头发狼狈地贴在额头上，看起来可怜极了。
    他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第一时间就望向宋砚的方向。
    宋砚已经收起了手机，正看着他。隔着氤氲的水汽和几步的距离，宋柏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只觉得那目光深沉得可怕。
    周围响起低低的惊呼和议论。
    “怎么回事？”
    “是宋家那个小少爷？”
    “怎么掉水里了？”
    陈周也闻声赶来，看到水里的宋柏，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宋柏不管不顾，只是看着宋砚，嘴唇哆嗦着，带着哭腔，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地向那个方向喊道：“哥……我冷……”
    他像一只失足落水、惊慌失措后本能寻求庇护的幼兽，将所有无助和依赖，赤裸裸地展现在宋砚面前。
    他在赌。
    赌宋砚那偶尔流露的、微不可察的“特别”。
    赌他作为“兄长”的责任感，或者……赌他那或许存在的，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掌控欲和怜悯。
    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宋柏的视线，落在了宋砚身上。
    宋砚站在那里，身形挺拔，面无表情。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更加莫测。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池水冰冷刺骨，宋柏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轻轻打颤，那副落汤鸡的模样更加凄惨。
    就在宋柏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绝望即将淹没他时——
    宋砚动了。
    他迈开长腿，几步走到泳池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水中的宋柏。
    然后，他弯下腰，朝宋柏伸出了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稳健有力。
    宋柏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用冰冷颤抖的手，紧紧抓住了那只手。
    宋砚稍一用力，将他从水里拉了上来。
    湿透的身体带出大量水渍，宋柏站立不稳，下意识地靠向宋砚。宋砚没有推开他，但也没有揽住他，只是任由他虚靠着，然后脱下了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了宋柏不停发抖的肩上。
    带着体温和独属于宋砚的、冷冽气息的外套瞬间包裹住他。
    “哥……”宋柏抬起头，眼圈泛红，声音哽咽，充满了后怕和依赖。
    宋砚垂眸看着他，眼神深邃如同寒潭，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但他没有松开手，也没有收回外套。
    “怎么回事？”他开口，声音低沉，问的是宋柏，目光却扫向周围。
    “没、没看清，好像是不小心滑倒了……”有人小声说。
    宋砚没再追问，只是对赶过来的林家管家淡声道：“麻烦准备一间客房和干净衣物。”
    “好的，宋先生，请跟我来。”
    宋砚看了一眼几乎挂在自己手臂上的宋柏，声音没什么起伏：“能走吗？”
    宋柏连忙点头，却又故意虚软了一下，更加贴近宋砚。
    宋砚没再说什么，扶着他，跟着管家离开了泳池边。
    留下一众神色各异的目光，和站在原地、眼神复杂难辨的陈周。
    宋柏靠在宋砚身侧，感受着透过湿透衣物传来的、属于对方的坚实臂膀和体温，还有肩上那件带着他气息的外套。
    冰冷的身体逐渐回温，而心底那股孤注一掷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猛烈。
    他赌对了。
    至少，第一步，他赌对了。
    宋砚没有在他最狼狈的时候置之不理。
    这座冰山，并非毫无裂缝。
    而他，会沿着这裂缝，一点一点，凿开一个足以让自己容身的洞穴。
    无论用什么方法。
    管家推开客房厚重的木门，侧身让两人进入后，便恭敬地欠身：“宋先生，宋小少爷，请稍等，我这就去取干净的衣物。”
    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瞬间变得凝滞而逼仄。
    宋柏浑身湿透，冰冷的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地毯上洇开深色的痕迹。他抱着手臂，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一半是冷的，另一半，则是源于身边男人那无声的、巨大的压迫感。
    他不敢看宋砚，只能低着头，盯着自己脚下那一小片湿漉漉的地毯。
    宋砚没有说话。
    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落在宋柏身上，那视线如同实质，缓慢地刮过宋柏湿透的头发，苍白的脸颊，颤抖的肩线，最终定格在他低垂的、不断颤动的眼睫上。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宋砚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喜怒，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宋柏心湖：“宋柏。”
    宋柏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抬起头。
    宋砚看着他，眼神深邃如同寒潭：“这里不是宋家。”
    “不要闹。”
    宋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要停止跳动。他知道了！他一定看出来了！那看似意外的一摔，根本瞒不过他！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倔强。
    不能承认！绝对不能承认！
    他用力眨了下眼睛，本就湿漉漉的眼睫更显潮润，眼眶迅速泛红，带着被冤枉的委屈和惊魂未定的脆弱，声音带着颤音，急切地辩解：
    “哥……我没有闹！我真的是不小心……地上好像有点滑，我没站稳……”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用那双浸了水汽般、显得格外无辜和可怜的眼睛望着宋砚，像一只受惊后寻求主人安抚的小动物。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好冷……”
    他瑟缩了一下，肩膀微微颤抖，披在肩上的、属于宋砚的西装外套也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了几分，露出里面湿透紧贴在身的丝绒面料，勾勒出少年单薄而优美的肩线。
    宋砚沉默地看着他，那双锐利的眼眸仿佛能穿透他所有拙劣的表演，直抵他内心深处那点可怜的计算。
    宋柏被他看得心底发毛，寒意从脚底一路窜上头顶，比池水更冷。他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属于宋砚的西装外套，汲取着那上面残留的、微薄的暖意和熟悉的气息，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浮木。
    “真的……哥，你相信我……”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不确定的祈求，尾音消失在几乎不可闻的哽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