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抽回，但宋柏握得很紧，指尖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在竭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和友好。
    他的手心微凉，带着点湿意。
    宋柏仰起脸，对着父母和宋砚，笑容更加灿烂，带着点依赖的意味，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爸爸妈妈，哥哥，那我们一起去上学啦！”
    他这副主动示好、努力融入的样子，彻底取悦了内心愧疚又希望家庭和睦的宋父宋母。
    “好，好，路上小心。”宋母连连点头，眼神柔软。
    宋父也欣慰地笑了笑。
    宋砚的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眸色深沉，最终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宋柏就这样，拉着身体略显僵硬、但并未挣脱的陈周，在家人“欣慰”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出了别墅大门。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看似亲密无间的背影。
    只有紧握着陈周手的宋柏自己知道，他掌心那片冰凉的湿意，和他胸腔里那颗因为用力维持笑容而隐隐作痛的心脏。
    他演得很好。
    好到连他自己都快相信，他真的可以安分守己，做一个乖巧懂事、不争不抢的“宋家养子”。
    而被他紧紧拉着的陈周，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带着细微颤抖的力道，侧目看了一眼身旁少年完美无瑕的侧脸和那双努力弯起、却藏不住深处一丝惶然的眼眸，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终究什么也没说，任由他拉着，走向那辆等候已久的黑色轿车。
    车子平稳地驶离宋家宅邸，拐过第一个弯，将那座华丽牢笼般的别墅彻底甩在身后。
    几乎是同时，宋柏脸上那副精心维持的、甜美无害的笑容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漠然的疲惫。他猛地松开了紧握着陈周的手，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甚至下意识地在昂贵的真皮座椅上蹭了蹭掌心那不存在的黏腻。
    他整个人向车窗边靠去，最大限度地拉开了与陈周的距离，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只留给陈周一个冷硬疏离的侧影。
    刚才在家人面前那副乖巧依赖的模样荡然无存，此刻的他，像一只重新竖起尖刺的刺猬。
    车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陈周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被紧紧握住、此刻却已空落落的手。
    少年指尖那微凉潮湿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沉默了几秒，再抬头时，目光落在宋柏紧绷的侧脸上，声音平静地开口：
    “其实，你不用如此。”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打破了车内的沉寂。
    宋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依旧固执地看着窗外，只有抿紧的唇线泄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陈周看着他这副戒备又倔强的样子，继续平静地说道：“你不用刻意在他们面前表演……友好。我们之间是什么样子，彼此心知肚明。”
    宋柏猛地转过头，漂亮的眼眸里像是瞬间点燃了两簇火苗，带着被戳穿伪装的羞恼和一直压抑的怨怼，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你懂什么？！”
    他瞪着陈周，胸口微微起伏：“我不这样，还能怎样？像以前一样任性胡闹，然后等着被彻底扫地出门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很快被他强行压下，只剩下冰冷的嘲讽：“你现在是正主了，当然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当然不需要表演，因为你生来就拥有这一切！”
    陈周静静地听着他的发泄，没有反驳，也没有动怒。直到宋柏因为激动而微微喘息，他才再次开口，目光沉静地看着他：“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抢走你什么。”
    “呵，”宋柏嗤笑一声，扭过头去，语气充满了不信任，“说得真好听。”
    “信不信由你。”陈周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我只是想说，你做你自己就好。不必为了讨好谁，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说违心的话。”
    “做我自己？”宋柏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猛地转回头，眼圈微微发红，“现在的我，还有什么资格做我自己？”
    车子稳当停在澜城国际高中门口。
    透过深色的车窗玻璃，能看到外面熙熙攘攘的学生人流，阳光明媚，青春洋溢，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但宋柏却觉得那扇车门重若千斤。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尖掐进了掌心。
    虽然父母承诺消息不会大肆宣扬，只在家族内部，但澜城的上流圈子盘根错节，那些和宋家有密切商业往来的家族，那些消息灵通的纨绔子弟……他们很可能已经知道了。
    昨天宴会上的宋铭等人，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现在下车，会面对什么样的目光？同情？嘲讽？幸灾乐祸？还是那种将他从头到脚重新掂量的审视？
    他几乎能想象出赵琨那帮人围上来，用那种看似关心实则打探的语气询问，或者更糟，像宋铭一样直接露出奚落的嘴脸。
    他僵在座位上，身体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住，动弹不得。他甚至生出一种荒谬的念头，如果一直待在车里，是不是就可以暂时逃避这一切？
    就在他内心挣扎、迟迟没有动作时，身旁一直沉默的陈周却开了口。
    “到了。”陈周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他伸手，握住了车门内侧的把手，却没有立刻推开，而是侧过头，目光落在宋柏紧绷的侧脸上。
    那双沉静的眼睛，似乎能轻易看穿他所有的恐惧和伪装。
    “下车吧。”陈周又说了一遍，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他不是在催促，更像是一种……告知。
    告知他无论愿不愿意，都必须面对。
    宋柏的心猛地一缩，有种被看穿狼狈的羞恼。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无所谓，甚至带着点不耐烦，但出口时却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虚弱：
    “……知道。”
    这两个字像是用尽了他此刻全部的力气。
    宋柏推开车门，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阳光有些晃眼。他刻意忽略了身旁的陈周，目不斜视地朝着教学楼走去，步伐比平时稍快，带着一种急于摆脱什么的仓促。
    他能感觉到周围似乎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些目光像是带着细小的钩子，试图从他故作镇定的外表下勾出些什么。他挺直脊背，下颌微抬，努力维持着那份摇摇欲坠的骄矜。
    走进教学楼，穿过走廊，周遭的窃窃私语声仿佛被放大了。
    “听说了吗？就宋柏家的事……”
    “真的假的？他不是宋家亲生的？”
    “嘘，小声点，人过来了……”
    “那旁边那个就是……？”
    “看样子是了，没想到长得还挺……”
    那些议论声压得很低，像蚊蚋一样嗡嗡作响，并不清晰，却足以让宋柏的神经绷紧到极致。
    没有人敢当面拦住他询问，也没有人像宋铭那样直接跳出来嘲讽，但这种弥漫在空气里的、心照不宣的窥探和打量，更让人窒息。
    他们还在观望。因为他依旧姓宋，依旧住在宋家，依旧坐着宋家的车来上学。这层看似没有破裂的外壳，暂时阻挡了明面上的恶意，却挡不住那些好奇、怜悯或是幸灾乐祸的视线。
    而与他的境遇形成微妙对比的，是陈周。
    他能感觉到，一些原本对陈周视而不见、甚至隐隐带着轻视的同学，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有人会对陈周点头示意，眼神里带上了几分之前没有的慎重，甚至在他经过时，那压低的议论声会有一瞬间的停顿。
    这种变化无声无息，却像冰冷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宋柏的心上。
    他几乎是逃也似地加快脚步，率先走进了高二（A）班的教室。
    教室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原本有些喧闹的气氛，在他踏进门的那一刻，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许多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又在他抬眼的瞬间迅速移开，假装无事发生地继续之前的谈话，只是那谈话的声音，不自觉地又压低了几分。
    宋柏面无表情，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那是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以往总是被赵琨那帮人围着，热闹非凡。此刻，那里却空荡荡的，赵琨几人还没到。
    他拉开椅子坐下，将书包塞进桌肚，动作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烦躁。他拿出手机，胡乱地划拉着屏幕，试图屏蔽掉周围那令人不适的氛围，但那些若有若无的视线和压抑的议论，依旧像蛛网一样缠绕着他。
    没过多久，陈周也走进了教室。
    与宋柏进来时的微妙凝滞不同，陈周的出现，引来了一些更加直白的注视。
    几个家里与宋氏有生意往来、消息灵通的男生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其中一人甚至主动朝陈周笑了笑，虽然那笑容有些生硬和试探。
    陈周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样子，对投向他的目光和那试探性的笑容没有任何回应，径直走向了自己位于前排的、毫不起眼的位置。
    宋柏正低头盯着手机屏幕上跳跃的游戏画面，指尖机械地滑动，心思却全然不在上面。周围的低语和窥探让他如坐针毡。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传来一阵熟悉的喧闹声。赵琨和那几个平时总围着他转的男生勾肩搭背、吵吵嚷嚷地走了进来。
    “柏少！来得够早啊！”赵琨人未到声先至，大大咧咧地喊着，几步就蹿到了宋柏的座位旁，习惯性地一屁股坐在他前面的空桌子上，其他几人也呼啦啦地围了过来，瞬间将宋柏身边那片区域填满，仿佛形成了一个隔绝外界的小小堡垒。
    这熟悉的阵仗让教室里那些若有若无的议论声又低下去不少，许多目光带着更深的探究看了过来。
    宋柏抬起眼皮，看了赵琨一眼，没说话，只是又低下头继续划拉着手机，态度有些冷淡。
    赵琨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但很快又被更灿烂的笑容掩盖。
    他家里长辈确实已经听到了风声，也叮嘱过他暂时观望，别急着站队，毕竟宋柏现在还在宋家，情况未明。但以往的习惯和宋柏身上依旧耀眼的光环，让他下意识地选择了延续过去的相处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