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丧家之犬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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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句话像紧箍咒,瞬间勒紧了宋柏的所有反抗。他脸色白了白,低下头,细弱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他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换上了佣人准备好的、同样昂贵却让他感觉浑身不自在的礼服。镜子里的少年依旧漂亮得夺目,但眼底的青黑和那份无法掩饰的惶然无助,却让他看起来像一尊即将被推上祭坛的、华丽而易碎的贡品。
    当他磨磨蹭蹭地走下楼梯时,后院专门接待宴会的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都是宋家关系较近的旁支亲属,衣香鬓影,低声谈笑,气氛看似融洽,却暗流涌动。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地扫过站在角落、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宋柏,带着各种难以言喻的审视、好奇,甚至……幸灾乐祸。
    宋母正拉着一个少年的手,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脸上是宋柏许久未见的、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
    那个少年——陈周,穿着一身合体的新西装,洗去了往日的灰扑扑,露出了清俊的眉眼和挺直的脊梁。他显得有些拘谨,但眼神沉静,并不怯场。那侧脸的轮廓,在明亮的灯光下,确实与宋砚有着几分说不出的神似。
    宋柏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闷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下意识地看向宋砚,只见宋砚正站在不远处,目光落在陈周身上,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专注的眼神,是宋柏从未得到过的。
    就在这时,几个年纪与宋柏相仿的、宋家旁支的小辈互相使了个眼色,端着酒杯,晃晃悠悠地走到了宋柏面前。
    为首的是宋柏二叔家的儿子宋铭,以前就没少在背后酸宋柏是个“只会靠脸的草包”,此刻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哟,这不是我们柏少吗?”宋铭故意拔高了声音,引得周围不少人都看了过来,“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儿?今天这主角可不是你啊,心里是不是特别不是滋味?”
    旁边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女孩,是宋柏堂姑家的女儿,也捂着嘴轻笑:“就是啊,以前柏少多风光啊,出门前呼后拥的。现在嘛……呵呵,鸠占鹊巢了十八年,也是该把位置还给正主了。”
    “听说你亲生父母那边……啧啧,城西那破地方,还有老鼠呢?”宋铭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语气却更加恶劣,“怎么样啊柏少,从云端跌进泥里的感觉如何?以后还能不能这么大手大脚地花钱,可就不一定咯?”
    “要我说,脸皮也是真厚,要是我,都没脸再待在这儿了……”
    “可不是嘛,换了我,早就自己识趣地滚蛋了,还留下来碍眼……”
    那些刻薄的话语像淬了毒的冰锥,一根根扎进宋柏的心脏,让他疼得几乎站立不稳。他猛地抬起头,漂亮的眼眸里因为愤怒和屈辱泛起了红血丝,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反驳:
    “你们……你们胡说!爸爸妈妈说过,他们还是爱我的!我还是宋家的孩子!”
    这话一出口,宋铭几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更加夸张、毫不掩饰的哄笑声。
    “噗——哈哈哈!”宋铭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宋柏,你是真的傻还是在这儿跟我们装天真啊?”
    旁边那个粉裙子女孩也笑得花枝乱颤,用涂着丹蔻的手指虚点了点宋柏:“爱?哎哟我的柏少爷,你是三岁小孩吗?这种哄人的话你也信?”
    “就是,”另一个矮胖的堂弟挤眉弄眼地附和,“伯父伯母心善,养只阿猫阿狗十八年也有感情了,说几句好听话安抚一下你这”丧家之犬”怎么了?你还当真了?”
    宋铭止住笑,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怜悯”,凑近宋柏,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像钝刀子割肉:“宋柏,醒醒吧。血浓于水,懂不懂?陈周才是他们流着一样血的亲骨肉!你算什么?一个不小心抱错了的、占了别人位置的赝品!”
    他看着宋柏瞬间煞白的脸,语气更加恶毒:“现在留着你,不过是养了十八年,一时半会儿抹不开面子,也怕外人说闲话,觉得他们宋家刻薄。说白了,就是养条狗养久了,也不好意思立刻扔出去。”
    “可你想想,”宋铭的声音如同恶魔低语,“等陈周正式回到这个家,每天和伯父伯母朝夕相处,弥补这十八年缺失的亲情……到时候,他们眼里心里都只有这个失而复得的亲生儿子,谁还会记得你这个占了位置的、毫无血缘关系的”养子”?”
    “到时候,你在这个家里,算什么?”
    他求助般地看向父母的方向,却发现宋母正全心关注着陈周,似乎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而宋父正和几位长辈交谈。他又看向宋砚——
    宋砚的确看了过来,他的目光冷淡地扫过那几个挑衅的小辈,最后落在宋柏那张惨白无助的脸上。但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维护之意,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仿佛在观察宋柏会如何应对。
    这种冰冷的注视,比那些嘲弄的话语更让宋柏感到刺骨寒意。
    “到时候,你在这个家里,算什么?”
    这句话像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宋柏所有勉强维持的伪装和自欺欺人。
    他站在原地,浑身冰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宋铭那些恶毒的话语,和他内心深处最恐惧的猜想完全重合,将他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也彻底碾碎。
    是啊……他算什么?
    一个赝品。一个占了别人位置的、多余的影子。
    现在所谓的“爱”和“包容”,不过是基于十八年相处的情分和宋家脸面的施舍。一旦陈周真正融入这个家,一旦父母和哥哥的注意力完全被这个失而复得的亲生骨肉占据,他这点可怜的情分,又能维持多久?
    巨大的恐慌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他再也听不清宋铭等人又说了些什么刺耳的话,也看不清他们带着讥诮笑容离开的背影。
    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他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尝到了浓郁的血腥味,才勉强没有当场失态。
    他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僵硬地转过身,想要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可宋砚那句“你必须在场”如同无形的锁链,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他不能走,不能耍脾气,他必须“听话”。
    最终,他踉跄着退到了宴会厅最边缘一个被厚重窗帘半掩着的角落。这里光线昏暗,几乎无人注意,却又恰好能将厅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宋柏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不远处那片刺眼的热闹。
    宋母一直拉着陈周的手,轻声细语地对他介绍着每一位到场的亲戚。宋父也站在一旁,虽然话不多,但看向陈周的眼神里充满了欣慰和一种失而复得的珍视。他们揽着陈周,穿梭在宾客之间,接受着众人的祝福和打量,俨然一副舐犊情深的团圆画面。
    那些他曾以为独属于他的宠爱和关注,此刻正毫无保留地倾注在另一个人身上。
    心脏像是被无数细密的针反复穿刺,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下意识地伸手从经过的服务生托盘里取过一杯香槟,仰头近乎粗暴地灌了下去。
    一杯,又一杯。
    他几乎是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试图用酒精淹没那滔天的委屈、恐慌和被人群遗弃的孤独感。
    视线开始变得有些模糊,耳边喧嚣的人声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就在这时,一道清瘦的身影,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这个昏暗的角落。
    宋柏醉眼朦胧地抬起头,逆着光,勉强辨认出站在面前的人——是陈周。
    他怎么会来这里?来看自己的笑话吗?来看他这个冒牌货是如何狼狈不堪、借酒浇愁的吗?
    酒精放大了宋柏心中所有压抑的情绪,尤其是对眼前这个“罪魁祸首”的怨怼和迁怒。
    如果不是陈周的出现,他还是那个无忧无虑、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宋家二少爷!这一切都不会改变!
    “都怪你……都怪你!”宋柏猛地站直身体,因为醉酒和激动而有些摇晃,他红着眼睛,像一只被逼急了的小兽,攥紧拳头就朝着陈周的肩膀和胸口软绵绵地捶打过去,“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是你!你把我的家还给我!还给我啊!”
    他的攻击毫无章法,甚至因为醉意而显得笨拙无力,更像是一种无助的宣泄。
    陈周没有躲闪,也没有动怒,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任由那没什么力道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直到宋柏因为脱力而动作慢了下来,他才伸出手,精准地、却并不用力地握住了宋柏纤细的手腕,阻止了他继续的动作。
    他的手掌干燥而温热,带着一种与他年纪不符的沉稳力道。
    “宋柏。”陈周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宋柏被酒精麻痹的神经,“我从来没想过要打击你,或者嘲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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