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命运的馈赠，不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伴随着电闪雷鸣和悲壮配乐隆重登场。它更可能像上海春天里那种细密无声的雨，在你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把你浇了个透心凉，或者……像一记闷棍，敲得你头晕目眩，分不清东南西北。
    对小柯的姐姐而言，命运的这次「馈赠」，来得就极其突然，且力道生猛。
    那是一个寻常的工作日晚上，小柯刚结束一个累死累活的网剧夜戏拍摄，拖着快散架的身子回到弄堂深处的出租屋。屋里飘着泡面的熟悉香味——显然，姐姐也刚加班回来不久。
    他瘫在吱呀作响的旧椅子上，连打开相机检查素材的力气都没有了。姐姐正一边嗦着面条，一边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皱眉，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计算着什么数据。
    一切，都跟过去无数个疲惫的夜晚没什么不同。
    直到姐姐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像抽风一样剧烈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着一个同事的名字。姐姐瞥了一眼，有些不耐烦地接起来，语气带着加班的火气：「喂？什么事不能明天说？我正算数呢……」
    电话那头的声音又急又尖，即使没开免提，小柯也能隐约听到一些激动的音节。他看见姐姐嗦面的动作猛地停住了，眉头先是疑惑地皱紧，然后，那双因为疲惫而有些暗淡的眼睛，像被突然投入石子的潭水，骤然睁大，瞳孔里折射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什么？！你再说一遍？！」姐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了音的颤抖，「冷……冷太太？她……她亲自去找总监说的？！把所有……所有名下在我们公司的产品，都转到我……我的名下？！确定吗？！帕特里克知道了吗？！」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叽里呱啦，语气听起来同样震惊，甚至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姐姐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拿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嘴巴微张，保持着那个可笑的姿势，足足有十几秒没动弹。泡面的热气袅袅上升，模糊了她脸上那种极度复杂的神情——混杂着巨大的震惊、天降横财的狂喜、以及一种踩在云端般不真实的恐慌。
    「好……好……我知道了……我……我明天一早回公司再说……」姐姐魂不守舍地挂了电话，手指还无意识地紧紧攥着手机，指节泛白。
    她缓缓地转过头，目光有些空洞地看向小柯，像是要在他这里寻找某种确认。
    「小……小柯……」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带着梦游般的呓语，「你姐我……好像……走了狗屎运了……天大的……狗屎运……」
    小柯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瞬间缠上了他的脊椎。他坐直了身体，试探着问：「姐，怎么了？什么狗屎运？」
    姐姐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才从那个巨大的冲击中缓过神来，脸上瞬间爆发出一种极度兴奋的、近乎癫狂的红光。她一把扔下筷子，也顾不上屏幕上的数据了，抓住小柯的胳膊，力气大得让他龇牙咧嘴。
    「是冷太太！那个冷太太！记得吗？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超级VIP！气质特别冷，家里特别有钱的那个！」姐姐语无伦次，眼睛亮得吓人，「她今天！就在今天下午！直接绕过她的客户经理帕特里克，去找了我们总监！要求把她名下所有的理财产品——所有！听清楚了吗？是所有！加起来好几千万啊！全部！转到我的名下！由我来负责后续管理和服务！！」
    姐姐激动地摇晃着小柯：「几千万啊！弟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光是这一笔转过来的资产，我未来几年，什么都不用干，光是吃管理费和业绩提成，就能……就能……」她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笔横财的规模，只能用力拍打着小柯的胳膊，「就能让我们彻底告别这个破房子！告别泡面！告别挤地铁！我可以在陆家嘴租个像样的公寓！我可以买我看了好久都没舍得买的包！我可以……」
    她滔滔不绝地畅想着突如其来的富贵生活，脸上洋溢着一种小柯从未见过的、近乎扭曲的狂喜。
    然而，小柯的心，却在这番狂喜的轰炸下，一点点沉了下去，沉进了冰窖里。
    冷太太。
    L。
    那个微信头像一片纯白的女人。
    原来，她不仅仅是在Airdrop里跟他玩着隐秘的文字游戏，不仅仅是在微信列表里当一个沉默的符号。她还在现实世界里，用她最直接、最具有杀伤力的武器——金钱，进行了一次精准的、无声的「权力转移」。
    他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这背后的原因。
    这不是因为他姐姐有多么出色的专业能力（虽然姐姐确实努力），也不是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狗屎运」。
    这是冲着他来的。
    是那段危险而隐秘的关系，第一次在现实世界里，投下了如此巨大、如此不容忽视的阴影。
    这份让姐姐欣喜若狂的「好运」，是他小柯，用他那点可笑的、自以为是的「情感」，在不知不觉中，「兑换」来的。
    姐姐还在兴奋地喋喋不休：「……你说她到底看上我什么了？我之前跟她几乎没说过几句话啊！难道是我上次给她做的资产配置建议书她特别满意？不可能啊，那都是模板化的东西……难道是觉得我比帕特里克那个油嘴滑舌的家伙看起来更靠谱？哎不管了！反正这泼天的富贵总算轮到我了！哈哈哈！」
    看着姐姐那几乎要喜极而泣的脸，小柯喉咙发紧，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湿透的棉花，闷得他喘不过气。他想告诉姐姐真相，想告诉她这份「好运」背后隐藏着怎样的危险和代价，想让她赶紧把这烫手的山芋扔回去。
    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
    说「姐，你别高兴太早，这钱是因为你弟弟跟那个富太太有一腿才来的」？
    还是说「这钱不干净，咱们不能要」？
    他什么都不能说。他只能努力牵动面部肌肉，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极其僵硬的「笑容」，声音干涩地附和道：「那……那真是……太好了……恭喜你啊，姐。」
    这强颜欢笑，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姐姐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丝毫没有察觉弟弟笑容背后的复杂和苦涩，依旧兴高采烈地规划着未来。
    然而，这份「好运」带来的，不仅仅是狂喜，还有随之而来的、猛烈的风暴。
    第二天，姐姐一去公司，就仿佛踏入了战场。
    帕特里克，那个之前把冷太太当祖宗一样供着、视为自己禁脔和王牌业绩的客户经理，彻底炸了。据说他在办公室里当场摔了杯子，指着姐姐的鼻子骂她「不知用了什么下作手段挖墙脚」、「破坏行业规则」、「婊子立牌坊」，各种难听的话都出来了。
    部门里其他同事，表面上恭喜，背地里各种酸溜溜的议论和猜测也瞬间蔓延开来。有人说姐姐肯定是抓住了帕特里克的什么把柄要挟，有人说姐姐私下里不知道给了冷太太什么天大的好处（甚至暗示了某些龌龊的权色交易），更有人等着看笑话，觉得姐姐根本驾驭不了这么庞大的资产，迟早要出问题。
    姐姐晚上回来的时候，脸上的狂喜已经褪去了一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力交瘁的疲惫和委屈。
    「他们怎么能那么说我？！」姐姐红着眼睛，声音带着哭腔，「我根本什么都没做！是客户自己找上门的！帕特里克自己留不住客户，凭什么把气撒在我头上？！还有那些人，背后说得那么难听……我……我……」
    小柯看着姐姐委屈又愤怒的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一样难受。他知道，姐姐是无辜的。她只是被他拖下水的，被那份由他而来的「好运」，推进了职场斗争的漩涡中心。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和「L」之间的关系，早已不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它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已经开始波及到他身边最亲近的人。
    这份「好运」，根本不是什么上天眷顾。
    它是裹着蜜糖的毒药。
    是那段危险游戏衍生出的、第一笔明确标价的……「赠品」。
    是用他那些自以为纯真的「心动」和「暧昧」，兑换而来的、沉甸甸的、散发着铜臭和血腥味的现实筹码。
    他看着微信里那个依旧沉默的、纯白色的头像，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以为自己在玩一场刺激的、跨越阶级的暧昧游戏，却不知道，自己早已成了别人棋盘上的一颗子。而下棋的人，正用她最擅长的方式，漫不经心地，落下了又一步棋。
    这步棋，名为「权力的转移」。它转移的，不仅仅是几千万的理财资产，更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掌控。
    小柯坐在昏暗的灯光下，听着姐姐因为职场风波而委屈的啜泣，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纯白的、仿佛不染尘埃的头像，感觉自己正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撕扯成两半。
    一半，是姐姐现实世界的困扰和因他而起的风波；
    另一半，是那个由Airdrop和微信构建起来的、充满诱惑又危机四伏的隐秘世界。
    而他，站在两个世界的裂缝中间，脚下是已经开始松动的悬崖。那份所谓的「好运」，像一朵开在悬崖边的艳丽毒花，他明知有毒，却似乎……已经没有退路伸手去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