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对不起”的短信，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许青旻心底漾开圈圈涟漪后，沉入了日常的底部。他没有回复，也没有删除，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暗巷》的宣传期如同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不容许任何零件掉队。很快，一场大型发布会和后续的媒体群访安排下来。毫无疑问，许青旻和廖如辰必须同台。
    发布会后台，气氛比预想的还要凝滞。两人分属不同的化妆间，但狭路相逢在所难免。在通往休息区的走廊上，许青旻与刚从另一个房间出来的廖如辰迎面撞上。
    廖如辰今天的状态看起来比上次直播时更差。即使化了妆，也难掩眉宇间的倦怠和一丝挥之不去的阴沉。他看到许青旻，脚步几不可查地一顿，眼神下意识地想要躲闪，但随即又像是强迫自己般，硬生生迎了上来，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近乎僵硬的弧度。
    “青旻哥。”他低声打了个招呼，声音有些沙哑。
    许青旻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没有错过他眼底那抹极力掩饰的复杂情绪——有紧张，有疲惫，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怍？
    “廖老师。”许青旻微微颔首，语气疏离而客气，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他没有停留，与他擦肩而过，走向自己的休息室。
    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一直胶着在自己背上，带着某种沉甸甸的、令人不适的重量。
    发布会开始，台上星光熠熠。按照流程，主演们需要配合媒体拍照，偶尔会有一些简单的互动。轮到许青旻和廖如辰单独合照时，台下快门声瞬间密集如雨。
    两人并肩站着，中间隔着一段礼貌的距离。廖如辰脸上重新挂起了那种许青旻熟悉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招牌笑容，只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反而显得有几分空洞。在摄影师要求他们稍微靠近一些时，廖如辰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才极其缓慢地、几乎是挪动般地靠拢了半步。
    许青旻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香水味，比以往似乎更浓烈了些，仿佛在试图掩盖什么。他目不斜视，配合着镜头，脸上是无可挑剔的温和微笑，心里却冷然。廖如辰这副样子，更像是一种心虚的掩饰。
    媒体群访环节，问题果然再次聚焦于他们的关系。
    “二位在《暗巷》中饰演的角色关系非常复杂，有极强的对抗性也有微妙的共鸣，请问在演绎过程中，是如何把握这种尺度的？”一个记者问道。
    廖如辰拿起话筒，试图用官方辞令应对：“角色是角色，演员是演员。我们主要是基于剧本和导演的要求……”
    “理解和共情是关键。”许青旻却忽然开口，打断了廖如辰有些干巴巴的回答。他转向提问的记者，语气从容，“无论角色之间的关系是敌对还是复杂，想要演得真实，首先要试图去理解角色的动机和内心。即使是看似纯粹的恶意，其背后也可能有更深层、更复杂的成因。”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当然，理解不代表认同。演员需要保持清醒，将表演和生活清晰地区分开。”
    他这番话，既回答了问题，又像是一把软刀子，精准地刺向了身旁那个试图用“角色论”逃避的人。他是在告诉廖如辰，也告诉所有人，他许青旻分得清戏里戏外，并且，他开始试图去“理解”某些行为背后的“动机”了。
    廖如辰握着话筒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他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眼神闪烁了一下，迅速垂下眼帘，避开了许青旻看似平静却暗藏锋芒的目光。他喉结滚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紧了嘴唇，沉默下去。
    台下嗅觉敏锐的记者们显然捕捉到了这微妙的气氛，镜头更是疯狂地对准廖如辰，捕捉着他那一瞬间的失态。
    接下来的群访，廖如辰明显不在状态，回答问题时屡屡走神，反应迟钝，全靠导演和李默在一旁打圆场。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许青旻始终保持着冷静与得体，言语间滴水不漏，却又总能在关键时刻，用一种近乎优雅的方式，将问题的焦点引向更深处，逼得廖如辰无所遁形。
    后台，刚一离开媒体视线，廖如辰几乎是仓促地、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向自己的休息室，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那背影，竟带着几分狼狈的意味。
    王薇凑到许青旻身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解气的快意：“看见没？他慌了！你刚才那几句话太厉害了，句句都在点他！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那么嚣张！”
    许青旻看着廖如辰消失的方向，脸上没什么表情，心底却并非毫无波澜。他今天的试探，得到了明确的回应——廖如辰在害怕，在逃避。这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那绝非简单的“竞争对手”该有的反应。
    “他不是嚣张，”许青旻淡淡开口，像是在对王薇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他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王薇一愣，没太明白这话里的深意。
    发布会后的网络舆论再次掀起波澜。许青旻那段关于“理解动机”、“区分戏里戏外”的发言被广泛解读，有人认为他格局大气，也有人觉得他话里有话。而廖如辰在群访时的明显不在状态和后续的仓皇离场，则被各种解读，负面评论悄然增多。
    许青旻刷着手机，心情复杂。他达到了初步目的，逼得廖如辰方寸大乱，将两人之间那层虚伪的平静彻底撕破。但看着网络上那些对廖如辰的质疑和嘲讽，他并没有感到预期的快意，反而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冰冷感。
    他就像一个冷静的猎手，一步步将猎物逼入角落。可当他真正看到猎物的惊慌与无助时，却发现，这场狩猎，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和……无趣。
    当天晚上，许青旻接到了一位业内资深制片人的电话，对方同时也是他和廖如辰都相识的一位前辈。
    “青旻啊，今天的发布会我看了。”寒暄过后，对方语气变得有些严肃，“你和如辰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许青旻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
    “你们都是我看好的年轻人，有天赋，也肯努力。”制片人语重心长，“这个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有时候，抬头不见低头见，闹得太僵，对谁都没有好处。如辰那孩子……性子是有点倔，可能用了些不太恰当的方式。但据我观察，他本质不坏。你们之间，或许缺一次开诚布公的沟通。”
    挂断电话，许青旻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连旁观的资深前辈都看出了端倪，出面说和。廖如辰，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你那层层包裹的尖锐和恶劣之下，隐藏的究竟是什么？
    那条“对不起”的短信，发布会上廖如辰的慌乱与逃避，前辈语焉不详的劝和……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越来越清晰的答案。
    一个他或许早已猜到，却一直不愿、也不敢去正视的答案。
    对抗仍在继续，但他知道，单纯的对抗已经失去了意义。他需要面对的，不再是那个面目可憎的“对手”，而是一个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的……未知。
    而他，已经做好了踏入这片未知区域，亲手揭开最后谜底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