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廓上那一片被他的呼吸熨烫过的皮肤，依旧残留着细微的战栗，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从耳边扩散，直抵心口，激起一阵失序的狂跳。林薇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门板，指尖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那点微弱的刺痛来压制胸腔里几乎要破笼而出的躁动。
    虚张声势的小兽。
    他又一次，用那种洞穿一切的眼神，和与“星琉·零”如出一辙的恶趣味口吻，精准地撕开了她故作镇定的表皮，窥见了内里的兵荒马乱。
    这认知带来的不是单纯的被冒犯，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混杂着危机感的兴奋。就像在漆黑一片的丛林里独行了太久，终于嗅到了另一头强大生物的气息，危险，却也因此驱散了令人窒息的孤独。
    她深吸一口气，楼道里残留的、那一点若有似无的奶香被吸入肺腑，竟奇异地抚平了几分胃部因紧张而泛起的抽搐。真是疯了。
    第二天踏进公司，昨夜所有的混乱与悸动都被她强行压入心底最深的角落，覆上一层名为“职业”的寒冰。今天，是战场。
    会议室里，气氛凝滞。投影仪的光束打在幕布上，映出的正是那份被苏晓稍加改头换面，便据为己有的策划案雏形。
    “关于这个系列的核心概念，我认为我们应该更侧重于情感共鸣，而非林薇之前提议的强冲突叙事。”苏晓站在前方，声音柔美，眼神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得意，扫过坐在角落的林薇，“毕竟，现在的用户更吃温柔治愈这一套，太过尖锐，恐怕会引起不适。”
    几个被苏晓平时小恩小惠笼络住的同事低声附和。
    陈凯坐在主位，指尖轻轻点着桌面，目光落在林薇身上，带着审视与一丝警告的意味。“林薇，你怎么看？苏晓的这个方向，似乎更稳妥。”他在逼她表态，逼她屈服。
    林薇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被抢夺创意后该有的愤怒或委屈，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我承认，”她开口，声音清晰，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我昨天的确有些失态。”
    这话一出，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是认输的前兆。苏晓嘴角的弧度抑制不住地上扬，陈凯眼底也掠过一丝满意。
    然而，林薇接下来的话，却让那丝笑意僵在了苏晓脸上。
    “因为我实在没想到，苏策划如此”认可”我的初始构思，甚至不惜熬夜，”借鉴”得如此彻底。”她语调依旧平稳，甚至带着点冰冷的礼貌，手指在面前的平板电脑上轻轻一点。
    下一秒，会议室的公共屏幕一闪，一份带有清晰早期时间戳的邮件内容弹了出来，发件人赫然是林薇，收件人则只有她自己，邮件主题明确标注着【XX项目初始概念脑暴V1.0】，内容与苏晓此刻演示的方案核心，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
    苏晓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你……你胡说！这时间戳完全可以伪造！”
    “是吗？”林薇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冰封千里，“需要现在请技术部的同事过来，当场验证一下邮件服务器日志吗？或者，调取一下前天晚上，你工位附近监控摄像头拍到的，你”无意间”停留在我电脑前的身影？”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冰冷的耳光，扇在苏晓脸上，也扇在默许甚至乐见其成的陈凯脸上。
    陈凯的脸色难看至极，试图控制局面：“林薇！注意你的措辞！内部讨论，不要搞得像审判！”
    “陈总监，”林薇转向他，目光锐利如刀，“当盗窃发生时，维护正义的陈述，在您眼里就是审判了吗？那默许甚至推动这种盗窃的行为，又该称之为什么？”
    她不再看脸色铁青的陈凯和摇摇欲坠的苏晓，径直起身，将自己的完整方案投屏。“关于这个项目，我的完整策划在这里。是基于初始概念的深化，数据支持，市场分析，以及完整的落地执行方案。我认为，有能力、且有职业道德完成它的人，才配得上主导的位置。”
    说完，她不再理会满室的死寂与各色目光，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迈步离开了会议室。关门声不重，却像一声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上。
    胜利的快感是尖锐的，带着复仇的甘美，冲刷着四肢百骸。她走到僻静的消防通道，才允许自己靠在墙壁上，微微喘息。阳光从高窗照射进来，在她脚下投下明亮的光斑。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来，是一个没有存储的陌生号码。信息内容简单得让人毛骨悚然：
    「药吃了？胃还疼么？」
    轰隆一声，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道简讯劈开。刚才在会议室里掌控一切的气势瞬间消散，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怎么会知道？她昨晚胃疼，是独自一人在家咬牙硬撑，没有告诉任何人，只在今天早上上班前，才在楼下药店匆匆买了一盒胃药。连小棠都不知道！
    那个仅仅几面之缘，连朋友都算不上的神秘邻居，怎么会对她的痛苦和行踪，了如指掌？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可在这刺骨的警惕之下，一丝不合时宜的、隐秘的悸动，如同蛰伏的火星，悄然复燃。他一直在看着她？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
    一整天，林薇都处于一种高度警觉的状态，工作时全神贯注，效率极高，但只要稍有闲暇，那条短信和顾言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就会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
    下班回到家，楼道里依旧昏暗。她刻意放轻了脚步，目光不受控制地掠过那扇紧闭的房门。它依旧沉默着，像昨夜那场短暂又惊心动魄的交锋从未发生。
    就在她拿出钥匙，准备插入自家门锁的瞬间——
    “咔哒。”
    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林薇的身体骤然僵住。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一点点回过头。
    那扇门，开了。
    暖黄色的光晕从门内流淌出来，像一层温柔的纱，勾勒出倚在门框上的那个修长身影。顾言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布料柔软，显得他愈发慵懒。他手里端着的马克杯里，散发着熟悉的、诱人的奶香。
    他微微侧头，碎发垂落在额前，目光落在她身上，深邃得像夜色下的海。
    “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般的微哑，语调平常得像是在问候熟稔的友人，“今天在会议室，很精彩。”
    林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疯狂地跳动起来。他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公司里发生的事情，他怎么可能……
    所有强装镇定的面具，在被他如此轻描淡写地戳破时，显得不堪一击。她感觉自己像个被放在聚光灯下的透明人，无所遁形。
    一种近乎破罐破摔的冲动，混合着强烈的不甘与试探，驱使着她。她转过身，面向他，往前走了一小步，拉近那不近不远的距离，仰起头，迎上他那洞悉一切的目光。
    “顾先生。”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上了一点刻意的、危险的柔软，“你似乎，对我很感兴趣？”
    问出这句话时，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鼓噪的心跳声，如同战鼓。她在赌，赌他的反应，赌这层层迷雾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顾言垂眸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像是能穿透她精心构筑的所有伪装，直抵灵魂深处。
    空气中的张力在无声地攀升，紧密得让人呼吸困难。
    几秒后，他忽然弯下腰，俊美得过分的脸瞬间在她眼前放大。温热的呼吸带着那令人安心又不安的淡淡奶香，再次精准地拂过她敏感的耳廓。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情人间的呢喃，却又带着那种让她心悸的、洞悉一切的玩味：
    “林小姐，有没有人告诉过你……”
    “你试探人的样子，比你要咬人的时候，更像个……张牙舞爪，却又虚张声势的小兽。”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不等她反应，已直起身，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慵懒姿态，仿佛刚才那近乎狎昵的低语只是她紧张过度产生的幻觉。
    “晚安。”他淡淡说完，端着那只飘着奶香的杯子，退后一步，关上了门。
    暖黄色的光晕被彻底隔断，楼道重新陷入一片昏暗和死寂。
    林薇僵在原地，耳朵被他呼吸拂过的地方，像被烙铁烫过一样，烧灼感迅速蔓延至全身，连指尖都在发烫。
    虚张声势的小兽……
    他用了和昨晚一样的形容！甚至连那精准戳破她伪装的方式，都和她为“星琉·零”设定的、喜欢欣赏猎物挣扎的恶趣味，如出一辙！
    巨大的危机感与一种扭曲的、被看穿的兴奋感交织着席卷而上，让她手脚冰凉，又热血奔涌。
    她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缓缓抬起手，按在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那里，心脏正为这个神秘、危险、可能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男人，失控地狂跳。
    这头突然闯入她复仇世界的美丽猛兽，看穿了她重生的秘密，也搅乱了她早已规划好的一切轨迹。
    她到底……该拿他怎么办？而这头猛兽下一次慵懒的睁眼，又会将她这本就充满变数的人生，推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