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周五放学后，黄昏时分，天空被染成橘红色，却带着一丝风雨欲来的沉闷。
    晚风吹在学校老旧教学楼的天台。这里是陆烬的“领地”，他常在这里躲避喧嚣，独自舔舐伤口。
    陆烬单脚踩在天台水泥围栏的基座上，手肘撑着膝盖，正低头点燃一支烟。打火机的火苗在微风中摇曳，映亮他眉骨上还未完全消退的一道浅疤。
    他深吸一口，然后将烟雾缓缓吐向逐渐暗淡的天空，仿佛想把所有烦躁都随之吐出。
    就在这时，天台铁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陆烬眉头瞬间拧紧，头也没回，声音带着被打扰的不悦：“滚。这里有人了。”
    然而，来人并未离开。脚步声不疾不徐地靠近，最终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停下。
    “抱歉，不知道这里是你的地盘。”声音清朗温和，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歉意。
    陆烬这才懒洋洋地回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穿着整洁校服、戴着银丝边眼镜的沈慕辰。他怀里抱着两本厚厚的竞赛教材，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略带歉意的微笑。夕阳的余晖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光晕，看起来完美得像宣传海报里的模范生。
    ——如果陆烬没有嗅到那丝极淡的、刚从楼下小混混混战中带来的血腥气和硝烟味的话。
    陆烬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沈慕辰全身。校服一尘不染，发型一丝不苟，连抱着书的手指都干净修长。
    但陆烬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沈慕辰的左边鞋帮上——那里，蹭上了一点不甚明显的、新鲜的泥浆和一点点暗红色的痕迹，与他一身的整洁格格不入。
    楼下那条正在施工的泥泞后巷，正是刚才那场“教训”发生的地方。
    “学生会会长？”陆烬认出了他，语气里的嘲讽毫不掩饰，“好学生也来这种地方？”
    沈慕辰推了推眼镜，笑容不变：“只是找个安静的地方打个电话。看来打扰到你了，我这就走。”
    他说着转身，动作从容。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掀起了沈慕辰手中最上面那本教材的书页。夹在书页里的一张便签纸飘落下来，正好落在陆烬脚边。
    陆烬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便签纸上，并非什么数学公式或英语单词，而是一幅用铅笔随手画下的、极其传神的简笔画——一个戴着王冠的人，正微笑着用线操控着几个木偶，木偶的脸上是各种痛苦或痴迷的表情。画风精准，甚至带着一丝残酷的美感。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烬弯腰，用两根手指捡起了那张便签纸。他没有立刻归还，而是举在眼前，仔细地看着，然后目光再次投向沈慕辰的背影，眼神变得锐利而充满探究。
    沈慕辰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他看到了陆烬手中的画。
    他脸上那完美的笑容，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镜片后的眼神深处，闪过一丝被窥破秘密的冰冷，但旋即被更深的、如同面具般的笑意覆盖。
    “无聊时的涂鸦，见笑了。”沈慕辰的声音依旧平稳。
    陆烬没有笑。他捏着那张纸，一步步走到沈慕辰面前。两人身高相仿，近距离对峙时，气氛陡然变得剑拔弩张。
    一个眼神桀骜不驯，带着野性的审视；一个表面温文尔雅，眼底却深不见底。
    陆烬把那张纸拍回沈慕辰的教材封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画得不错，”陆烬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烟熏过的沙哑，和他特有的、看透一切的嘲讽，“挺像你的。”
    他顿了顿，盯着沈慕辰镜片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
    “伪、君、子。”
    说完，陆烬不再看他，径直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走向天台门口，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沾染上虚伪的气味。
    沈慕辰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直到天台的铁门“哐当”一声被关上，隔绝了陆烬的身影。
    他脸上完美的笑容，终于一点点、一点点地褪去，最终消失无踪。他低头，看着教材封面上那张便签纸，然后用修长的手指将其慢慢捻起，折叠，放回了口袋。
    他再次抬头望向陆烬离开的方向，眼镜反射着最后一丝天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但他微微勾起的嘴角，却不再带有任何温暖的意味，只剩下一种发现了有趣猎物的、冰冷而兴味的弧度。
    “野狗……么？”他轻声自语，声音消散在傍晚的风里。
    
    初次相遇，没有拳脚相向，甚至没有激烈的争吵。
    只是一张意外掉落的画，一句精准的判词。但他们都清楚，从这一刻起，他们看穿了彼此完美假面与凶狠外壳下的，那一丝真实。
    战争的号角，已在无声中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