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渐凉，山林的叶子被夜霜打卷，远处的山头已经泛起了淡淡的白。
    村里的空气里弥漫着烧柴的气息，掺杂着重建后的尘土味。
    沈清弦站在院口，远远望着被毁坏的村头。
    几户人家已经开始砌墙，但更多的房屋仍是一片残垣断壁。
    昨夜的冷风钻进破屋，许多老人小孩都冻得直咳。
    他皱了皱眉，心中那份不安再度升起。
    陆瑾修一行人虽然暂时离开了村庄，但沈清弦知道那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顾云寂的气息若再有异动，他们肯定会再回来。
    不过眼下，村子的事比天大。
    沈清弦转身，朝村长的屋子走去。
    村长姓张，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脸上沟壑纵横，手上满是老茧。
    看到沈清弦进门，他立刻站起来，脸上带着几分疲惫。
    “沈公子，您来了。”
    “嗯。”沈清弦坐下，环顾四周，屋内炊烟萦绕，木墙上裂着一道长口子，冷风从缝隙里钻进来，“我来找您，是想谈谈村子的重建。”
    张村长重重叹了口气。
    “这几天我们也没闲着。”他拿出一张粗略的图纸，上面画着村子的布局。
    “可现在被毁的房子太多，就算大家日夜不歇，能修好的也就一成。”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眼下离冬天也不过两个月，时间太紧了。到时候要是还没建好房子，老人小孩可真熬不住那股寒气啊。”
    沈清弦听着，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几下，沉吟片刻。
    “我倒有个法子。”
    “哦？”张村长抬头，眼中露出希冀。
    “最近镇子上有修士承包的修建队，他们能用灵术加固木石，建一幢房不过几天的功夫，速度快得多。”
    “修士修房？”张村长眼睛一瞪，难以置信。
    “嗯，”沈清弦点头，“只是他们的工价比较高。不过，我们手上不是还有那些灵石吗？陆瑾修扔下的那些。”
    村长一怔：“沈公子是说……用那些灵石来重建村子？”
    “没错。”沈清弦平静地说，“灵石放在这儿其实也有危险，怀璧其罪。与其留着等他们找茬，不如先换成房屋。把其中的三分之一分出来，就足够让整个村子过个冬。”
    张村长沉默了良久，叹了一声。
    “您这法子虽好，只是……修士们会肯接我们的活儿吗？他们向来眼高于顶，不屑理凡人的事。”
    沈清弦微微一笑，那笑意淡淡。
    “若他们真是为了灵石而活的修士，便不会拒绝。毕竟对于他们这种散修没有加入任何宗门的修士来说，能得到灵石都算是不容易的”
    张村长点头，目光中多了几分信任。
    自从沈清弦顶着陆瑾修的威压替村里讨回赔偿后，村人都把他当作主心骨。
    “沈公子真是咱们村的恩人啊。”
    沈清弦笑着摆手：“别这么说，我也得靠这个村子活命。况且”
    他目光微暗，若这村真被牵连毁了，我也得跟着埋。
    两人又细谈了许久。
    临走时，沈清弦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卷卷起的纸。
    “对了，村长，这东西给你。”
    张村长接过一看，神色微愣。
    那是一张十分奇怪的图纸，纸上画着一张长方形的炕，炕面下用砖石砌成通气道，一头连着灶台。
    “这是……”
    “叫”炕”。”沈清弦笑道，“我在沈家时偶然看到的古籍，说是北地的一种御寒之法。夜里烧火做饭的同时，炕下的热气能通到卧铺，人睡上去就能暖身。”
    张村长眼睛都亮了。
    “真有这等好物！若是能照这法子建起来，咱们村的老人和孩子就不用挨冻了。”
    沈清弦点点头，把图纸推过去：“你找几个手艺好的匠人试着做一间看看，若成，再全村照样修建。至于材料，我会让修士那边帮忙炼制砖块。”
    张村长连连点头，手都在抖。
    “这……这真是天大的恩德啊！沈公子，您可真是活菩萨！”
    沈清弦失笑：“我不过是借了些旧书的法子罢了，别夸我。”
    张村长却不依不饶：“那也得谢您啊。这法子要真成了，得给您先修一间最好的炕屋！”
    沈清弦忙摆手：“不用了，我一人住惯了，暖炉就够。”
    张村长却固执地摇头，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哪能行？您如今是村里的恩人，咱们不能厚此薄彼。再说了，您也是凡人身子，天一冷就该受不住。那修士能扛冷，咱们可不行啊。”
    沈清弦本还想拒绝，看着老人的那份真诚，终究笑了笑：“好吧，那就听您的。”
    街上的集市依旧热闹。
    秋日的阳光从树梢缝隙里洒下来，落在石板路上，一层金一层灰。
    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桂花香，还有熬糖人儿的甜气。
    沈清弦提着竹篮，走在人群中。
    衣角被风吹得微微摆动。虽然面上看着平静，但心里仍绷着一根弦。
    他知道，陆瑾修这种人最擅长的，就是“暗中调查”。
    只要他们还怀疑顾云寂没死，就早晚还会再来。
    可再怎么提防，生活总要继续。
    冬天将至，他和顾云寂都得活下来。
    他先去了粮行。
    掌柜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笑眯眯地迎上来：“哟，沈小郎来了？上次买的那点杂粮吃完了吧？”
    沈清弦笑了笑，把篮子放到柜台上，声音温和：“是啊，这次得多备点。再过两个月就入冬了。”
    “唉，可不是嘛。”掌柜叹气道，“这年头冬天可不好过，柴贵，米贵，什么都贵。”
    沈清弦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一块灵石递过去。
    那灵石光泽温润，像是半透明的月色。掌柜愣了一下，差点没握稳。
    “沈、沈小郎，你……你哪来的灵石？”他声音都低了下去，眼神里闪过一丝惶恐。
    凡人家谁会用灵石付账？那可是修士的通用货币，换成银两得一百两一块。
    沈清弦淡淡一笑：“别人赔给我的。拿去换灵米吧，多的换成银两就行。”
    “这……这可真是……”掌柜咂舌，一边接过灵石一边吩咐伙计去后院取货，“沈小郎你放心，我给你换成最好的灵米。那灵米是从灵州那边运来的，一两能顶凡米三斗。吃了能暖身、养气血，对凡人身子极好。”
    沈清弦微微颔首。
    他挑了三袋灵米，又要了几袋普通粮食，拿好剩余的银两，然后转去成衣铺。
    那家铺子是他以前常来的，掌柜的妇人热情大方，一见他进门便笑着打招呼：“哟，这不是沈小郎嘛？今日怎么大采购啊？”
    “马上冬天了，得多置办些衣裳。”沈清弦笑着答。
    他挑的都是素净的颜色：灰青、淡蓝、月白，料子虽不是上品，但结实耐穿。
    每种样式他都要了两套，一共十套衣裳，分成两份。
    妇人边量布边闲聊：“沈小郎，你一个人住在那么偏的地方，也该找个人照应照应了。年轻人，日子长着呢。”
    沈清弦笑笑，不接话。
    等裁好的衣裳包好，他又去了杂货铺。
    牙刷、毛巾、皂角、灯油、米酒、腌菜罐……几乎把所有日常都备齐。
    他不想再过那种省吃俭用的日子了。
    出铺子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暗，街头的油灯陆续亮起来。
    人群渐渐散去，叫卖声远了，只剩下锅里的糖稀还在咕嘟咕嘟冒泡。
    沈清弦看着那金色的糖丝在冷风中凝固，忽然想起以前在沈家的日子。
    那时他只是沈家的旁支子弟，母亲早亡，父亲又因修炼受伤早逝。
    沈家上下对他向来冷眼相待。
    沈婉凝他们吃的灵米、用的灵草，日日温养筋骨，他却连温饱都难保。
    偶尔家中宴请修士，他才有机会吃上一口灵食。
    那种差距，从小就烙在骨子里。
    如今他终于能自己赚灵石、自己买灵米，却心里没有半点快意。
    那灵石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陆瑾修那群人被迫赔的。
    想到那场搜查、那群修士冷漠的脸，他指尖微微收紧。
    “权势压人，灵石买命。”他低声笑了一下，声音里有点冷。
    秋末的风轻轻扫过街巷，带起尘土与枯叶。
    沈清弦提着买来的粮食和衣物，正准备回村，忽然在拐角处停下了脚步。
    他眼角余光扫到一个简陋的小摊。那摊子支着一张破旧的麻布，布上堆满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几块看不出来历的石头，几本封皮发黄的旧书，还有几件锈迹斑斑的铜器。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懒洋洋地靠在摊后的小凳上，嘴里叼着根草叶，打着盹。
    这画面在普通人眼里，再寻常不过。可沈清弦的心，却莫名一跳。
    这情景，他似曾相识。
    他皱了皱眉，努力回想。
    记忆中，那本书里，沈婉凝就是在小镇的集市上，随意挑了几件破烂货，结果误打误撞地得到了“丹师传承”。
    其中还有一块可以储存灵力的“灵玉石”，堪称炼丹修士的梦寐之物。
    他当时读到那一段时，还觉得剧情荒诞。
    可如今亲眼见到这样的摊子，心里却泛起一阵异样的预感。
    他缓缓走过去。
    老者抬头看他一眼，打了个哈欠，笑道：“小郎，要不要看看？便宜得很，整摊都是我从山洞里翻出来的，没人要，你随便挑。”
    沈清弦微微弯腰，随手拿起一本泛黄的书。纸页已经发脆。
    但他却敏锐地感觉到，那书页上微微有灵气波动，似乎曾被灵识触碰过。
    他又拿起一块黑色的石头，掌心微微一沉。
    那石头并不大，却异常沉重，表面有着天然的纹理，像某种阵纹的残迹。
    “请问这石头从哪儿来的？”他问。
    老者挠挠头：“唔……也不记得了，反正是在山洞里一起捡到的。洞口在西边山坳里，平日没人去。那地方阴冷得很，晚上还有怪叫。”
    沈清弦的心头微微一动。
    他当然知道，很多灵矿、灵物，都会因吸纳天地灵气而引得异兽栖居。
    所谓“怪叫”，八成就是某种低阶灵兽的声音。
    “这些书呢？”
    “那几本？唉，看不懂啊，全是些鬼画符似的字。你要喜欢就拿走吧，我看它们都快化成灰了。”
    沈清弦翻开其中一本，果然看到几页都是复杂的符阵图案，笔迹流畅，灵气早已散尽，但仍留下一丝残韵。
    他心中几乎可以确定这些东西，绝非凡物。
    想到这里，他没有再多问。
    “这摊子我全要了。”
    老者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整张脸笑得皱成一团：“全要？哎呀，小郎君，你可真有眼光！这摊子全给你，也不贵，二十两银子。”
    沈清弦毫不犹豫地掏出银票递过去。
    “成交。”
    老者一边收钱一边笑眯眯地说：“这年头真是稀罕，居然还有人全包的。唉，老头我这下也能去喝两壶好酒了！”
    沈清弦笑了笑，弯腰将那些书籍和石头一一收进背篓。
    他的动作不快，仿佛在处理某件庄重的事。
    他不是贪心，而是谨慎。
    若这真是沈婉凝曾经得到机缘的摊位，那就说明他正在改变剧情的走向原本属于她的“丹师传承”，现在落在了他手里。
    或许，这就是命运重写的关键，他必须得抓住。
    “老丈。”沈清弦抬头，语气平静，“那山洞……你能告诉我具体的位置吗？”
    “能啊，反正那地方我可不敢去了。”老者一边收摊一边比划，“出了镇门往西，穿过那片枫林，山脚有个断崖，崖底有洞。白日不显，夜里有光。你要去得小心些。”
    沈清弦记下位置，微微点头：“多谢。”
    “谢啥，都是缘分。”老者挥挥手，背着钱袋子，哼着小调，往酒肆方向去了。
    沈清弦看着那背影消失在拐角，嘴角微微扬起。
    他提着满满一背篓的东西，心情竟有些奇妙的轻松。
    沈清弦不知道的是，而在他离开这条街不到一刻钟后。
    沈婉凝和陆瑾修一行人也到了集市。
    沈婉凝穿着一身淡粉纱衣，腰间的玉佩叮当作响。
    她本是想随意走走，却忽然在一个空摊前停下了脚步。
    “咦？这里刚刚是不是有人卖书？”
    陆瑾修微微皱眉，看了眼空摊，摊布还在地上，脚印凌乱。
    “你想要书？”
    沈婉凝摇摇头，却神色有些恍惚：“不，我只是……觉得这里好像有什么吸引我的东西。”
    她伸出手，指尖触到那摊布的一角。
    那布还残留着一点灵气的波动，极其微弱，若有似无，却让她心里泛起一阵奇异的不安。
    “错觉吧？”陆瑾修淡淡地说，“这镇子不过是凡人之地，能有什么好东西。”
    沈婉凝咬了咬唇，轻声道：“也许吧。”
    她转过头，却仍旧忍不住回望。那摊位空荡荡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她的心底，却有种隐隐的感觉，自己错过了极其重要的东西。
    “走吧。”陆瑾修催促。
    沈婉凝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把那份失落压在心底：“嗯。”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小镇，朝沈家方向而去。
    而另一边，沈清弦回到村口时，天色已完全暗了，炊烟混着柴火味在风里漂浮。
    村里人见他提着满满两篮东西回来，都有些惊讶。
    “沈小郎，你这是要成家了啊？”有人打趣道。
    沈清弦笑着摆手：“给自家添点过冬的物件罢了。”
    回家后，沈清弦坐在昏黄的灯下，摊开那本旧书，手指轻轻掠过那一行行古字。
    灵气微微涌动，纸页间忽然浮现出淡金色的符纹。
    他眸色一凛，那是一道“丹纹”。
    正是丹师传承的象征。
    他唇角缓缓扬起。
    窗外风声猎猎，他取出那几块石头放在桌上。
    月光透过纸窗洒在石面上，隐约能看到几道若有若无的光线在游走。
    “果真不是凡品。”他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