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一剂成名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8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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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桃的高热退了,人也一日日见好,虽然脸色还蜡黄着,咳嗽也没完全止住,但至少能慢慢走动了。张嬷嬷没再提让她立刻回去碰冷水的话,只让她在屋子里帮着做些缝补的轻省活计,等身子养结实些再说。这份难得的宽容,让春桃对清漪更是感激涕零,私下里不知说了多少遍“救命之恩”。
    清漪救回春桃的事,在浣衣局这潭表面沉寂的深水里,漾开了一圈不大不小的涟漪。宫女们私下里交头接耳时,看她的眼神里,那点好奇和敬畏更深了。偶尔有人凑近了,低声问一句:“沈……沈姑娘,你瞧瞧我这儿日咳嗽,是个什么说法?”或是“我这手脚一到晚上就肿得厉害,可有法子?”
    清漪并不拿大,只仔细看了对方的气色,问了症状,若是在她所知范围内,便低声说两句“多用热水泡泡脚”、“夜里把脚垫高些睡”之类寻常可行的法子。她心里清楚,自己身份尴尬,稍有不慎便会招祸,故而格外谨慎。饶是如此,那些常年被病痛折磨却求医无门的底层宫女,也已觉得是难得的指点。
    阿秀对此嗤之以鼻,常在背后阴阳怪气:“哟,真当自己是活菩萨了?小心泥菩萨过江!”但她眼见春桃确实好转,张嬷嬷似乎也默许了清漪的这点“不务正业”,也只在嘴上逞能,并未真个上来找麻烦。
    这日午后,天色阴沉得厉害。清漪正和几个宫女在院子里抢收快要晾干的衣物,怕被这突如其来的天气毁了工夫。就见张嬷嬷从管事房里出来,脸色比那天色还要难看几分,走路时右腿微微有些拖着,眉头紧紧锁着,额角甚至能看见细密的冷汗。
    她站在廊下,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正踮脚收着一床厚重被单的清漪身上。张嬷嬷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喊她,又碍于周围人多,最终只是沉声道:“沈清漪,收完这趟,把你手头那几件要紧的衣物熨烫平整了,送到我屋里来。仔细着点,别毛手毛脚。”
    这话听着是吩咐活计,甚至带点挑剔,但“送到我屋里”几个字,却透着一丝不寻常。熨烫的活儿虽然也比洗衣轻省不到哪里去,至少不用长时间泡在冰水里,算是局里稍微好一点的差事。
    清漪心头微动,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垂首应了声:“是,嬷嬷。”她加快动作,将收好的衣物归置妥当,便去取了那几件需要熨烫的、料子稍好一些的宫女衣裳。熨斗是沉重的铜制家伙,需得在炭火上烧热了使用,一不小心就会烫糊衣料,是个细致又费力的活儿。
    她抱着衣物和熨斗来到张嬷嬷居住的那间单独的小屋门外,轻轻叩了叩。
    里面传来张嬷嬷有些压抑的声音:“进来。”
    清漪推门进去。屋子不大,陈设简单,但比她们住的大通铺要干净整齐得多,也暖和些,角落里有个小炭盆。张嬷嬷正靠坐在炕沿上,一条腿伸直着,手用力按着膝盖,脸色发白。
    “嬷嬷,衣物送来了。”清漪将东西放在桌上,目光快速扫过张嬷嬷按着膝盖的手和那条僵直的腿。
    张嬷嬷抬眼看着她,眼神复杂,沉默了片刻,才像是下定了决心,声音低哑地开口:“你……前几日瞧春桃那病,瞧得准。”她顿了顿,用手指在膝盖上用力按了按,痛得吸了口凉气,“我这条腿,老毛病了,年轻时候落下的,每逢阴雨天或是受了寒,就疼得钻心,关节像是被针扎,又像是灌了铅,又沉又痛。”
    清漪走近两步,仔细看了看张嬷嬷的膝盖,虽隔着衣物,也能看出关节处似乎比另一侧略显肿胀。她心中已有几分猜测,这是典型的痹症,风寒湿邪侵入关节,也就是常说的风湿痛。
    “嬷嬷这症状,有多久了?”清漪轻声问。
    “十来年了。”张嬷嬷叹了口气,“年轻时在浆洗房,一年到头泡在冷水里……这些年吃了不少偏方,也贴过膏药,时好时坏,总除不了根。这几日天气骤变,便又发作了,夜里疼得睡不安稳。”她看着清漪,眼神里带着一丝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期盼,“你……可有法子能暂且缓缓这疼?不拘什么法子,能让我今夜睡个踏实觉就成。”
    清漪沉吟片刻。张嬷嬷这病年深日久,想根治极难,但若只是缓解眼前剧痛,倒不是没有办法。“
    嬷嬷若是信得过,奴婢可以试试用针灸之法,为嬷嬷疏通一下膝部经络,散散寒气,或可缓解疼痛。再配合热敷,效果能更好些。”她说着,从怀中取出那个小小的、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包,打开,里面正是那枚细长的银针。
    张嬷嬷看着那枚闪着寒光的银针,眼神里掠过一丝犹豫和畏惧。针灸之术,在她看来是太医和正经大夫才会的手段,由一个罪奴施为……
    清漪看出她的顾虑,平静道:“奴婢手法粗浅,不敢说精通,只是认穴尚准。嬷嬷若觉得不妥,奴婢也可口述几个穴位,嬷嬷自行按压,亦有缓解之效,只是不如针法直接。”
    疼痛终究战胜了疑虑。张嬷嬷咬了咬牙,将裤腿卷起,露出肿胀发红的膝盖:“你……你来试试吧。需要我怎么做?”
    “嬷嬷放松躺着便好。”清漪让她在炕上躺平,自己则就着炭盆的火光,仔细辨认膝盖周围的穴位——鹤顶、膝眼、阳陵泉、足三里……她指尖带着凉意,按在张嬷嬷发热的膝盖上,寻找着准确的点位。
    张嬷嬷紧张得肌肉僵硬。
    “嬷嬷放松,越紧张越疼。”清漪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她捏着银针,屏息凝神,手腕稳定地将针刺入选定的穴位。她的动作算不上多么行云流水,但下针果断,深浅得当。
    起初的刺痛让张嬷嬷闷哼了一声,但随着清漪轻轻捻转针尾,一种酸、麻、胀的感觉逐渐取代了尖锐的疼痛,并向四周扩散开来。
    清漪行针约莫一刻钟,期间不时询问张嬷嬷的感觉,调整着手法。起针后,她又用热水浸湿了布巾,拧得半干,敷在张嬷嬷的膝盖上。
    “嬷嬷稍忍一忍,刚开始会有些烫,但热力透进去,散寒的效果才好。”
    热布巾敷上,起初是灼烫,但很快,一股暖意便渗透进冰冷的关节里,配合着刚才针灸后经络疏通的感觉,那顽固的疼痛竟如同被阳光融化的冰雪般,一点点消退下去。张嬷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锁了多日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许。
    “真是……松快多了。”她喃喃道,看向清漪的目光彻底不同了。这不仅仅是缓解了疼痛,更是让她看到了一丝摆脱这多年折磨的希望。“你这手艺……跟谁学的?”
    清漪垂下眼睑,一边更换着热布巾,一边低声道:“家学渊源,不敢或忘。”她不愿多提父亲,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张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何等精明,见她如此,便也不再追问,只是叹道:“可惜了……”至于可惜什么,她没有明说,但彼此心知肚明。
    敷了小半个时辰,张嬷嬷感觉膝盖温热,疼痛大减,甚至能稍微自如地活动一下了。她坐起身,看着清漪收拾针具和布巾,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往后,你别去池边洗衣了。”
    清漪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她。
    张嬷嬷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平淡如同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熨烫房那边缺个仔细人,你以后就专门负责熨烫各房送来的紧要衣物。活计也不轻省,但至少……不用再泡在那冰水里头。”
    这是一个极大的优待。熨烫房虽然热、累,还有烫伤的风险,可比起那日复一日侵蚀身体的冰水,已是天上地下。
    清漪心中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庆幸,也有警惕。她深深一福:“谢嬷嬷。”
    张嬷嬷摆了摆手,“好了,去吧。今日之事……”
    “奴婢明白,绝不会对外人多言一字。”清漪立刻接口。
    张嬷嬷点了点头,看着她退出去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这个沈氏,医术看来是真有些门道,心性也沉得住气。留在手下,或许……未必是坏事。
    清漪走出张嬷嬷的屋子,外面寒风依旧,但她感觉那风吹在脸上,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刺骨了。她抬头望了望那被高墙切割成一条缝隙的、灰蒙蒙的天空,轻轻握了握袖中那枚已然温热的银针。
    路,似乎又在脚下拓宽了细微的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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