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冰水和搓衣声中一天天捱过去。清漪的双手磨出了茧子，破了又好，好了又破，渐渐不那么疼了。
    春桃依旧会偶尔偷偷省下小半块馒头或一口粥，在清漪被罚饿肚子时塞给她。这份情谊，在这冰冷绝望的浣衣局里，显得格外珍贵。清漪无以为报，只能在自己洗完分内的衣物后，悄悄帮动作稍慢的春桃多洗几件。
    这天早上，敲梆子的声音响过三遍，春桃还蜷在铺上不动。清漪伸手一摸，额头烫得吓人。
    “春桃？”
    春桃勉强睁眼，嘴唇干得裂口：“冷……浑身冷……”
    同屋的宫女瞥了一眼，各自收拾铺盖。在这里，病倒了要么自己熬过去，要么就等着被抬到后院柴房等死。
    清漪心里发沉。这分明是寒气入肺，再拖下去要出人命。
    “我去求张嬷嬷……”
    “别去！”春桃死死攥住她衣角，“挪出去就……回不来了……”
    正说着，阿秀掀帘进来，看见春桃还躺着，立刻尖起嗓子：“装什么死？还不起来干活！”
    “她烧得厉害……”清漪试图挡在铺前。
    阿秀一把推开她，伸手去拽春桃：“哪个冬天不病倒几个？就你娇气！”
    春桃被她扯得一阵剧咳，脸憋得通红。阿秀嫌恶地甩开手，朝外面喊：“去个人告诉张嬷嬷，西屋的春桃不行了，问要不要挪出去！”
    春桃眼泪涌出来，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清漪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的茧子里。她想起母亲悬梁那晚，也是这样的绝望。
    “阿秀姐，”她上前一步，“让我试试，能救她。”
    阿秀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你？一个罪奴，真当自己还是太医家的小姐？”
    “从前在家学过些皮毛。”清漪迎着她讥诮的目光，“春桃这是寒症，不是瘟疫。若现在挪去柴房，就是送死。”
    “死了干净！省得耽误活计！”
    正争执间，张嬷嬷沉着脸进来。她扫了眼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春桃，眉头拧紧。
    “闹什么？”
    阿秀抢先道：“这丫头装病偷懒，沈清漪还帮着扯谎！”
    清漪跪下来：“嬷嬷明鉴，春桃是寒邪入肺。奴婢愿立军令状，若治不好，甘愿同罚。”
    张嬷嬷沉默片刻。死个罪奴不算什么，但春桃确实是个能干活的。
    “要什么？”她终于开口。
    “生姜、葱白、紫苏叶，再要些热水和干净布。”
    张嬷嬷对阿秀抬抬下巴：“去厨房取。”又对清漪道，“热水自己抬。”
    清漪磕了个头，立刻忙起来。她把两床薄被全盖在春桃身上，又跑去灶房提来热水，拧了布巾给春桃擦身。
    春桃在昏沉中呻吟一声，微微睁开眼。
    “忍一忍，发了汗就好。”清漪轻声安慰，手下不停。
    阿秀很快回来，把几片干姜、半把蔫黄的紫苏叶扔在地上：“就这些，爱要不要！”
    清漪捡起那些草药，像捧着救命稻草。没有麻黄，药效要打折扣，但总比没有强。
    她找来破陶罐煎药，趁这工夫取出贴身藏着的银针。针尖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
    撩开春桃后背的衣裳，找准风门、肺俞几个穴位。下针时她的手很稳，这是父亲手把手教出来的功夫。
    行完针，药也煎好了。她扶起春桃，小口小口喂药。喂完又继续用热水擦身。
    张嬷嬷在门口站了会儿，没说话走了。阿秀哼了一声，甩帘子出去。
    清漪守着一个多时辰，直到春桃额头渗出细汗，呼吸渐渐平稳，才瘫坐在地上。这时才发觉里衣全被冷汗浸透，双腿麻得站不起来。
    傍晚春桃醒过来，烧退了大半。她看着清漪熬红的眼睛，眼泪直流：“我以为……这次必死无疑了……”
    “别说傻话。”清漪握着她冰凉的手，“这几日千万别碰冷水。”
    张嬷嬷后来来看过一眼，只淡淡一句：“命倒硬。”没提挪人的事。
    这事悄悄在浣衣局传开。再有人来找清漪问诊，她只挑最稳妥的土方子说。阿秀虽还冷嘲热讽，却不再明目张胆找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