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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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便是诏狱。
    沈清漪和其余女眷被粗暴地驱赶下车,押入大门。光线骤然暗去,一股混杂着霉烂、血腥和污物腐败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通道两侧是密密麻麻的铁栅牢房,隐约可见其内蜷缩的人影,偶尔有锁链拖地的哗啦声或压抑的呻吟传来,更添几分阴森。
    她们被推进一间宽敞却拥挤的牢房。地上铺着发黑潮湿的稻草,墙角结着白霜,寒气从四面八方侵入身体。女眷们挤作一团,压抑的哭泣声和因寒冷而牙齿打颤的声音此起彼伏。
    沈清漪紧紧搀扶着母亲。从被带离府邸到现在,母亲几乎未曾言语,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身体软绵绵地倚靠着清漪。
    “娘,您撑住,一定要撑住。”清漪低声在她耳边说着,将自己单薄的外衫又往母亲身上裹了裹,可那点微薄的热量转瞬就被牢房里刺骨的寒冷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牢门哐当一声被打开。几个狱卒走了进来,目光淫邪地在女眷们身上扫视,最终落在了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身上,包括清漪。
    “你,你,还有你,出来!”为首的狱卒粗声粗气地点名。
    女眷中顿时响起一片惊恐的呜咽。被点名的女子瑟瑟发抖,向后缩去。
    “官爷,求求你们,行行好……”一位年长的嬷嬷试图哀求。
    “滚开!”狱卒一把推开她,伸手就去拉扯一个吓得面无人色的少女。
    “住手!”清漪将母亲护在身后,猛地站起身。尽管脸色苍白,她的眼神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锐利,“我虽是待罪之身,曾经也是官宦家眷,你们怎敢这样对我们!”
    那狱卒被她的气势慑得一怔,随即恼羞成怒,啐了一口:“官宦家眷?进了这诏狱,就是阎王殿里的鬼!还敢摆小姐架子?”说着,便伸手要来抓她。
    清漪下意识地后退,袖中那枚父亲留下的银针滑入掌心,针尖对外。若他敢用强,她绝不坐以待毙。就在这时,母亲刘氏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挣脱了清漪的搀扶,踉跄着挡在了清漪面前,对着那狱卒嘶声道:“别碰我女儿!”
    她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决绝的凄厉。那狱卒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反抗弄得一愣。
    场面一时僵住。另一个狱卒似乎觉得麻烦,拉了拉领头那人的胳膊,低声道:“头儿,这几个……上面还没过堂,闹大了不好看。反正关在这里,迟早……”那领头的狱卒狠狠瞪了清漪一眼,目光在她倔强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其他惊恐的女子,最终骂骂咧咧地挥挥手:“晦气!等着,有你们好看的时候!”说罢,带着人悻悻离去,重重关上了牢门。
    危机暂时解除,牢房里却弥漫开更深的绝望。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开始。
    清漪扶着母亲重新坐下,感觉母亲的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漪儿……”母亲紧紧抓住她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声音低得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记住……记住你爹爹的话……活下去……沈家……沈家的冤屈……”
    清漪重重点头,喉咙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夜深了,诏狱里唯一的光源是通道里间隔很远,寒冷和恐惧折磨着每一个人,大多数人都蜷缩着昏睡过去,或是在半梦半醒间啜泣。
    清漪毫无睡意,靠着冰冷的墙壁,将母亲尽可能护在怀里,想用自己的体温为她驱散一点寒意。母亲似乎平静了些,呼吸微弱却均匀。
    然而,后半夜,清漪在朦胧中感到身边一动。她猛地惊醒,发现母亲不知何时已经轻轻挪开了身子,正借着通道里微弱的光,背对着她,似乎在费力地撕扯着内衫的布料。
    “娘?”清漪睡意全无,压低声音唤道。
    母亲的动作顿住了,却没有回头。过了一会儿,她缓缓转过身,将一件东西塞进清漪手里。那是一小块白色的细棉布,边缘被撕裂,带着母亲的体温。
    “收好……别让人看见……”母亲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清漪心慌。
    清漪下意识地握紧那块布,触手处似乎有些湿润黏腻。她心中猛地一沉,正要借着微光去看,母亲却已经转过身,面向墙壁,整理着自己略显凌乱的头发和衣襟,动作缓慢而郑重。
    “娘,您……”清漪的不安达到了顶点。
    母亲没有回答,整理好仪容后,她回过头,最后看了清漪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无尽的眷恋,有深沉的痛苦,有难以言说的屈辱,但最终沉淀下来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然。
    “漪儿,”她轻声说,嘴角甚至努力向上弯了弯,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更让人心疼,“好好活着。”说完,她不等清漪反应,便扶着墙壁,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朝着牢房角落里那根支撑顶部横梁的、碗口粗的木柱走去。
    清漪脑中嗡的一声,瞬间明白了母亲要做什么。她想要冲过去,身体却像被钉住一般动弹不得,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只见母亲解下了腰间的衣带,那是一条素色的绸带。她踮起脚,费力地将带子抛过那根横梁,打了个死结。
    “不——娘!不要!”清漪终于嘶喊出声,猛地向前扑去。
    母亲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即毫不犹豫地将头伸进了那个绳套,双脚蹬开了垫脚的碎砖。
    她的哭喊惊醒了牢房里其他人。女眷们看到悬挂在梁下的身影,顿时发出惊恐的尖叫,牢房里乱作一团。
    清漪瘫软在地,手脚并用地爬到柱子下,徒劳地想要抱住母亲已然悬空的双腿,想要把她托举下来,可她的力气太小了。母亲的身体在她指尖前微微晃动着,带着一丝余温,却已没了生机。
    狱卒被惊动,骂咧咧地跑来,打开牢门,看到情形也愣了一下,随即不耐烦地咒骂着,上前割断了衣带,将母亲的尸体放了下来,随意地拖到一边。
    “娘的……真会找麻烦!”狱卒检查了一下,确认已死,便招呼人来准备将尸体抬走。
    清漪扑在母亲尚有余温的身体上,泪水如同决堤般涌出,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她紧紧抱着母亲,不让狱卒将她拖走。
    “滚开!死了干净!”狱卒粗暴地推开她。
    在推搡中,清漪一直死死攥在手里的那块布掉落在地。她下意识地看去,借着狱卒举着的火把光芒,她看清了——那并非纯白的布料,上面用深褐色的、已然干涸的液体,写着三个扭曲却清晰的字:
    毋忘沈家冤。
    那是血。是母亲咬破手指留下的血书。
    一瞬间,极致的悲痛如同冰水般浇遍了全身,冻结了她的泪水,也冻结了她所有的软弱。她看着母亲被如同垃圾般拖走的尸体,看着地上那方染血的白布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将那块血书紧紧攥回手心。然后,她抬起头,看向诏狱那不见天日的、黑沉沉的顶壁。
    玉已碎,宫将倾。从此刻起,她不再是沈家娇养的女儿沈清漪……而是从诏狱污浊与母亲鲜血中爬出来的、只为复仇与真相而活的幽灵。
    不知又过了几日。当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时,清漪和剩下的女眷被带出了牢房。她们没有被带去公堂,也没有见到任何主审官员,只是被押到一间灯火稍亮的刑房外。里面传来皮鞭抽打和模糊的闷哼声,空气里铁锈味浓得令人想吐。
    清漪垂着头眼睛死死的盯着地,母亲逝去的悲痛还未散去,她心中那根支柱彻底崩塌了。
    一个穿着低级文官袍服的人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圣旨,脸上带着不耐烦。他瞥了一眼面前这群女眷,声音烦躁地宣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敬堂犯大不敬之罪,现已畏罪自尽。沈家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眷属,没入宫廷为奴。钦此。”
    畏罪自尽?
    清漪脑袋嗡嗡的一片响,声音止不住颤抖,几乎站立不住。父亲那样一个人,怎么可能畏罪自尽?绝对不可能,肯定有人陷害!
    她猛地抬起头,想要嘶喊,想要质问,却被身旁一个同样面如死灰的婶母死死拉住胳膊,指甲掐进了她的肉里。婶母对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是恐惧和哀求。
    没有审讯,没有辩白,甚至没有让她们见父亲最后一面。一桩涉及嫔妃、抄家灭门的大案,就这样以沈敬堂的“自尽”结束了。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审讯”。不过是走个过场,原来父亲早就……
    清漪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低下头。
    那文官看都不看她们,念完圣旨便挥挥手,示意狱卒将人带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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