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朱墙初入,玉碎宫倾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6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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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岁末之月,苍穹早早地陷入黑暗。自酉时过后,外界已是一片深浓的夜色,唯有檐下几盏灯笼在纷飞的雪珠中散发出昏暗而朦胧的光泽。
    沈清漪放下手中挥毫的狼毫,指尖不自觉地微颤,对着唇边呼出一口暖意。书桌上摊开着一厚册《本草经集注》,旁侧是她未竟的药方,墨色未干,飘散着淡淡的松香。
    “小姐,您该歇息了,来碗热汤驱寒。”侍女阿禾轻手轻脚地携着一盘红漆木托盘步入屋内,将一只精美的白瓷小碗置于案角,“夫人特命厨房炖制参鸡汤,选用库中上等老山参,意欲为小姐与老爷强身健体。”
    药香与热气的交织弥漫开来。清漪抬眸,揉了揉干涩的眼眶,望向窗外。雪珠已化作如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悄无声息地铺满了庭院青石板及枝叶凋零的海棠树。父亲的书房灯火通明,窗上映着一位伏案工作的清瘦身影。今日太医院事务繁重,父亲归家晚,晚餐亦未及享用,便又投身书房。
    “父亲还在忙碌?”清漪轻声询问。
    “正是如此,”阿禾轻叹,“老爷一到家便闭门不出,言称需核对新入库的药材,明日早朝便需入库,不容耽搁。”
    沈家为医学世家,父亲沈敬堂身为太医院院使,以严谨著称。清漪自幼耳濡目染,对医理及药性有独到见解,沈敬堂有时亦会与她探讨难题。
    清漪拿起汤碗,汤温适中。她小口啜饮,甘美的汤汁滑过喉咙,驱散了寒意。屋内温暖如春,炭火盆中银霜般的炭火熊熊燃烧,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这是她十六载生活之所,每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如影随形,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安心的、清新的药香。
    喝完汤后,阿禾收去碗碟,退了出去。清漪重新执笔,预备完成方子的抄写。然而,心中突然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焦躁,笔尖在纸上停滞,留下一个痕迹。她微微皱眉,放下笔,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扇缝隙。
    冷风夹带着雪花涌入,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街巷空无一人,积雪反射着微弱的光芒,远处是帝都轮廓模糊的屋宇,皇城方向的巍峨身影,如亘古不变的存在。
    一切似乎与往日冬夜无二。正当她准备关窗时,远处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整齐划一,踏着积雪,由远及近,迅速而至。这声音打破了夜的宁静,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冰冷金属质感。
    清漪的心猛然一跳。
    脚步声在沈府门外停歇,紧随其后的是急促而有力的敲门声,砰砰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何人?”门房老赵带着睡意和惊慌的声音响起。“开门!禁军办事!”门外传来一声粗犷的呼喝,不容置疑。
    禁军?清漪的呼吸一滞。沈家虽是官身,但向来是清贵的太医门第,与禁军从无瓜葛,为何在此时……
    她来不及细想,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拉开,父亲沈敬堂快步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半旧的藏青色直裰,脸上还带着倦色,但眼神却锐利如常,只是在那锐利之下,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凝重。
    “漪儿,回房去。”沈敬堂看了她一眼,声音低沉却异常平稳。
    “父亲……”
    “回去。”沈敬堂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反驳。清漪咬了咬下唇,依言退回自己的房间,却没有关门,只是站在门后的阴影里,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前院传来了大门被强行撞开的巨响,杂杂而沉重的脚步声瞬间涌入,伴随着家丁侍女们惊恐的低呼。火光透过窗纸映照进来,晃动着无数陌生而狰狞的人影。
    “沈院使,得罪了!”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前厅响起,“贵府涉嫌以方剂谋害嫔妃,奉旨查抄,一应人等候审!沈敬堂,跟我们走一趟吧!”
    谋害嫔妃?!清漪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瞬间四肢冰凉。这怎么可能?父亲行医数十载,谨慎入微,从未出过半分差错,怎会……
    她听到父亲冷静地回应:“这位大人,沈某行事,无愧于心。既是奉旨,沈某自当配合。只是谋害嫔妃乃弥天大罪,证据何在?沈某愿与指控之人当面对质!”
    “对质?”那领头的禁军军官似乎冷笑了一声,“自有你说话的地方!来人,拿下!府中一干人等,全部看管起来,不许走脱一个!搜!”军官一声令下,士兵们如狼似虎地散开,冲向内堂、书房、库房……一时间,翻箱倒柜之声、瓷器落地碎裂之声不绝于耳。
    一阵推搡和压抑的哭泣声传来。清漪再也忍不住,猛地从门后冲了出来。
    只见前院灯火通明,站满了披甲执锐的禁军士兵,火把的光芒跳跃在他们冰冷的铁甲上,反射出森然的光。父亲被两名军士一左一右挟持着,衣衫略显凌乱,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母亲被两个嬷嬷搀扶着,脸色煞白,嘴唇不住地颤抖,看到清漪出来,凄然唤了一声:“漪儿!”
    “娘!”清漪奔过去,紧紧握住母亲冰凉的手。
    “爹爹……”清漪看向父亲,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沈敬堂的目光与她对上,那眼神复杂至极,有担忧,有不舍,有沉痛,但更多的是一种急于传递什么的焦灼。就在他被军士推搡着即将转身带走的瞬间,他借着身体的遮掩,猛地将一件冰凉坚硬的事物塞进了清漪的手中,同时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她耳边急速说道:“活下去…查…”
    后面的话被军士的呵斥声打断,沈敬堂被粗暴地拉走了。
    母亲发出一声凄切的呼喊,身形摇晃,几乎失去意识。清漪与嬷嬷们匆忙上前搀扶,她在慌乱中将一枚银针迅速收入袖中,手指因用力而略显苍白。
    随之而来的是一段漫长而混乱的时光。府中所有仆役与女眷被召集至前院,于风雪中颤抖,遭受持械士兵的严密看守。无人解释,无人询问,唯有持续的恐惧与严寒。
    雪势未减,飘落在人们的发际、肩头,掩盖了庭院中凌乱的足迹,仿佛试图将这场突如其来的灾祸彻底埋葬。清漪扶持着几乎无法站立的母亲,凝视着眼前一片狼藉的家园,以及那些熟悉面容上流露出的惊恐与迷茫。
    时间凝固,直至天际渐显鱼肚白,雪势稍减。
    众人被迫跪倒在寒冷泥泞的雪地之中。
    那个领头的军官扫了一眼冻得瑟瑟发抖的众人,冷冷地一挥手:“全部带走!押往诏狱,等候审讯!”
    诏狱!那个传闻中有进无出的地方。
    四周随即爆发出绝望的哭泣与哀嚎。
    清漪未流泪。她只感到身体冰寒,血液凝固。她紧抱母亲,抬头望向那个领头的军官。那人面无表情,他环顾一周跪地的人群,目光在清漪脸上停留一瞬,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随即移开。
    她被裹挟在人群中,搀扶着浑身无力的母亲,跌跌撞撞地走出沈府大门。门外停放了几辆陈旧的青篷马车。
    在被推上马车的前一刻,清漪回首最后望了一眼。
    朱红色的府门上,已贴上带有官印的白色封条。门楣上那块皇帝亲笔题写的“妙手回春”匾额,在晨曦的灰白之光下,显得格外讽刺。
    凛冽的北风裹挟着雪花,猛烈地拍打着她的面颊,寒意侵肌。她紧抿着嘴唇,忍受着口中铁锈般的苦涩。
    在袖中紧握着那枚硌痛她掌心的银针,以及父亲的叮嘱,是她此刻所拥有的一切依靠。
    随着身后马车厚重木门的轰然闭合,外界的一切喧嚣都被屏蔽。车厢内一片漆黑,拥挤不堪,充斥着压抑的抽泣和恐惧的喘息声。
    马蹄踏过覆盖着雪的街道,发出刺耳的吱嘎声,车辆缓缓朝着皇城的方向行进。
    沉重的马车在城内一条僻静的石板路上颠簸前行,最终停在一座外观毫不起眼、唯独大门以生铁铸就的森严建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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