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年没有直接回学校。
    他绕道去了校外的夜景河边。这里曾是他和杨子润无数次热烈讨论“全国中学生投资未来挑战赛”策略的地方。也是去年冬天，爷爷找到独自坐在这里的他，将那个存有决定性证据的U盘，递到他冰凉手心的地方。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深蓝色的硬质文件夹，封面上印着烫金的赛事Logo和“投资分析与组合策略”的字样。这里面，装着他为之倾注了数月心血的虚拟投资组合报告。原本光洁的封面，如今却带着几道细微的划痕，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夜风带着凉意，他翻开文件夹，里面是他基于大量宏观数据、行业研报构建的严谨模型，每一个买入卖出决策旁边，都附有逻辑缜密的推理。然而，在几处关键的投资时点旁，却出现了另一种仓促而陌生的笔迹，标注着与他的核心策略完全相悖的、激进且高风险的操作建议——那是杨子润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记录并泄露给对手林浩的“内部策略漏洞和反向操作建议”。
    爷爷当时将这份印有对方笔迹的证据复印件递还给他时，声音是少有的温和与凝重：“瑾年，爷爷之前不点破，是看你珍视这段友情，怕你难以接受。但现在，这些他们往来的邮件截图和账户操作记录，铁证如山。你要记住，当竞争涉及到巨大的潜在荣誉和未来利益时，人性的阴暗面会超出你的想象。这不是简单的意见不合，这是处心积虑的背叛。”
    他的指尖抚过那些刺眼的“建议”，微微颤抖——在决赛的关键阶段，他精心构建的、以稳健增长为核心的投资组合，在短短两个交易日内，因接连几次针对性的“狙击”而大幅回撤。他起初以为是市场突变，直到在后台查询操作日志时，发现自己的模拟账户曾在深夜被来自陌生IP地址登录并执行了数次小额的、与他策略完全相反的试探性操作，其手法，与他之前私下向杨子润演示过的、用于测试系统漏洞的技术如出一辙。
    更让他心寒的是，对手林浩的团队，几乎在同一时间，精准地布局了针对他核心持仓的做空策略。
    决赛答辩现场，当他质疑对方策略的巧合性时，杨子润竟然作为对方团队的“特邀数据分析顾问”站出来，公开质疑他“策略僵化，缺乏应对市场突变的能力”。
    那一刻，所有的信任与曾经共享的智慧结晶，都成了刺向自己的利刃。激烈的对峙中，他被林浩的拥趸推搡，手腕重重撞在答辩台的金属棱角上，留下了这道至今未消的疤痕。
    是闻讯赶来的爷爷，强行将他带离了那个充满谎言与敌意的战场。
    后续的调查与申诉，爷爷没让他再参与。
    “准备转学，这里所有的调查和与组委会的交涉，我来处理。”爷爷只说了这一句。
    后来他才知道，爷爷不仅请技术专家复原了被删除的登录日志，拿到了杨子润与林浩沟通策略的邮件截图，更直面了杨子润的家长，摆出了对方孩子泄露团队核心机密、协同外部对手进行不正当竞争的完整证据链。
    爷爷的目的，并非要毁掉一个年轻人的前程，而是要让他和他的家庭，为这种毫无底线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大赛组委会经过严密核查，最终认定林浩团队存在“严重不当竞争行为”，取消了其获奖资格。杨子润虽因证据链对其“主观故意”的认定存在一些程序上的争议，而未被处以最严厉的公开除名，但其行为已在圈内传开，名校的提前邀约和知名财经夏令营的入围资格均被取消，在贵族学校的精英圈子里也彻底失去了立足之地。
    转来C市，也是爷爷深思熟虑后的决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你对市场的洞察力和构建策略的严谨性，是难得的天赋，不应被这种龌龊的事玷污。
    换个纯粹点的环境，沉淀下来。你的舞台，在未来，在更广阔的世界。”
    “宇轩，睡了吗？”邹克的声音打破宿舍的宁静，“这道英语题帮我看看，抠半小时了！”
    我从床上坐起，接过他的卷子。英语是我唯一的优势科目，满分150，再难也能稳住120以上。但数学是死穴，能及格已是万幸；语文更是软肋，古诗词默写磕绊，阅读作文平平。黄老师每次念我名字，都恨铁不成钢：“方宇轩！送分题啊！长点心！”
    “这是宾语从句，”我指着题目，“主句过去时，从句也要对应过去时态，连接词用”what”，所以选B。”邹克一拍大腿：“懂了！还是小四你行！真搞不懂，咱中国人学这洋文干啥……”他嘟囔着躺回床上，不一会儿便鼾声微起。
    我拿着英语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明天考砸怎么办”的念头幽灵般盘旋，手指机械地抠着书页，直到将那角落揉烂，才猛然惊觉。
    “邹克、大力、宇轩！起床了！”次日清晨，吴爽的嗓门如同闹钟。“七点了！再磨蹭老班要骂人了！”
    邹克揉眼一看闹钟，弹射而起：“我天！不早点喊！”他手忙脚乱地套着衣服，袜子都穿反了。陈大力也慌里慌张爬起，嘴里念念有词“迟到了迟到了”。我默默穿好衣服，将复习资料塞进书包——心，却悬着，生怕默写再出纰漏。
    走进教室时，苏瑾年已端坐在位子上。他垂着眼，笔尖在纸上移动，周身笼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低气压。同桌赵姜鹏小心翼翼地挪开些许距离，眼神里藏着畏惧——昨天他听女生们议论“苏瑾年之前参加一个很牛的投资比赛，被自己最铁的兄弟背后捅刀，差点身败名裂”，今早又嗅到对方身上若有似无的薄荷味（为了掩盖酒气），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数学课下课，苏瑾年刚离开，赵姜鹏就拉着几个男生商量换座位，却无人应和——大家都心存忌惮。他沮丧地坐回原位，偷偷瞥了一眼苏瑾年的方向，迅速移开目光。
    我低头默念着知识点，心中祈祷：“别错，千万别错……”直到铃声再次响起，才深吸一口气，收起资料。
    数学课下课，苏瑾年刚离开，赵姜鹏就拉着几个男生商量换座位，却无人应和——大家都心存忌惮。他沮丧地坐回原位，偷偷瞥了一眼苏瑾年的方向，迅速移开目光。
    我低头默念着知识点，心中祈祷：“别错，千万别错……”直到铃声再次响起，才深吸一口气，收起资料。
    黄老师抱着一摞试卷步入教室，扶了扶眼镜：“同学们，摸底考试开始。”
    试卷分发下来，我首先看向默写题——都是背过的内容，心下稍安，可笔尖仍因紧张而迟疑。直到黄老师的脚步声临近，才慌忙落笔。
    教室里只剩下纸笔摩擦的细响。黄老师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视全场。我竭力集中精神，与脑中不断冒出的否定念头对抗，终于在铃响时，堪堪答完。
    “最后一排，收卷。”黄老师下令。
    我起身，依次收拢试卷。走到苏瑾年桌旁时，目光无意间掠过他的卷面——那字迹，与黑板上的如出一辙，刚劲、锐利，毫无遮掩，与他平日刻意维持的冷淡克制截然不同。我微微一愣——原来，冰山之下，是灼热的熔岩。
    苏瑾年看着我收卷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笔杆。他能感受到方宇轩对他的疏离，但刚才，对方瞥见他字迹时那一瞬间的愣怔，竟让他觉得……有点意思。像无意间窥见了秘密的小动物。
    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随即迅速压下，恢复成一贯的漠然。

    作者闲话：

    熬夜更文，我想静静……